看完苻柳、苻廋送來的信,李躍不禁感嘆幾人無能。
別人造反都是偷偷摸摸的幹,他們幾人是明目張膽,就差直接去大街上吆喝了。
弄得人盡皆知也是一種本事。
不過苻堅也沒把事做絕,苦苦請求四人不要起兵,以大局為重,還齧梨為信。
齧梨,便是苻堅親口咬開梨,送給苻柳等人,意思是內部離異,則國力如梨一般脆弱,易為敵人所乘,勸苻柳等人回心轉意。
苻堅越是這麼弄,苻柳等人越是有恃無恐,以為苻堅怕了他。
“只要陛下牽制鄧羌、苻飛等部,我等便可直取長安,屆時秦奉大梁為君,大梁待秦如臣,相安無事,罷兵言和,同享泰平……”
“就這等貨色,也想造苻堅的反?”李躍直接將縑帛扔在地上。
史記有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其實一般三代之後,就開始下滑了。
苻柳苻廋這幫人,在苻洪、苻健、苻雄的羽翼下,沒經過什麼大風大浪。
其實苻堅也是如此,有些過於理想主義了,沒餓到兩眼冒綠光,也沒被敵人漫山遍野的追殺,有雄心壯志,也有眼界格局,唯獨對人性裡的兇惡認識不足。
“不可能令苻堅肅清關中!”崔宏拱手道。
李躍望著對面的襄陽城,冬日明媚,溫暖如春,明知道此城就是江東司命之所在,卻就是拿不下。
徐成連續猛攻十餘日,傷亡頗大,損耗更是天文數字,箭矢已經告罄,火油早就用完。
襄陽城還是屹立不倒。
李躍直接叫停,仗不是這麼大的。
“或許江東還未到滅亡之時。”李躍忽然來了一句。
桓溫雖是權臣,但也推行庚戌土斷,抑制豪強,建康朝中,又有謝安緩衝兩邊關係,晉室還有一口元氣在。
這麼多年的正統在,人心未厭。
當然,李躍若是傾國而來,襄陽肯定守不住,不過傷亡以及隨之而來的國力損耗,肯定非常大。
而且這一仗打完,苻堅就活過來了。
“既然未到滅亡之時,臣建議見好就收,此戰已經攻陷樊城,襄陽一時難下,江陵形如雞肋,得之無用。”崔宏實話實說。
“再等。”李躍實在有些不甘心。
無論是攻破襄陽,還是擊敗桓溫,都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不過即便要談,不應該是自己主動找桓溫。
至少目前,形勢還是向梁國傾斜。
戰爭陷入如此局面,就看誰熬不住,誰先出錯。
至於關中那幾個,應該對苻堅造成不了太大的傷害,真正的威脅在豪強,他們掌控地方,一呼百應。
等他們動起來的時候,滅秦的機會的也就來了。
所以暫時還有時間。
兩日後,江陵的物資和人口陸陸續續運抵樊城,糧草六十餘萬石,錢帛不可勝數,還有三千多架勁弩,兩千多套鐵甲。
也算彌補了此戰的虧空。
李躍翻看著賬冊,心中感概還是江東有錢。
衣冠南渡,大量百姓南下,間接開發了長江以南。
北國殺的屍山血海,江東雖然也窩裡鬥,但還算安穩。
“陛下,桓溫使者至!”崔宏興奮道。
李躍心中一動,終究還是來了,“宣!”
桓溫派使者來,說明此戰打不下去了,這也是他的風格。
過不多時,使者被帶進來,衣冠楚楚,滿臉皺紋,鬚髮皆白,明顯歲數不小,“外臣常璩拜見陛下!”
“賜座!”李躍敬他年長。
一聽其姓氏便知其出身,關東崔盧劉鄭高,河東裴薛柳衛,至於江東更是豪族林立,常氏一聽便是蜀中大姓。
就連常煒祖上也是從蜀中遷入河北。
桓溫攻破成漢,收蜀中賢才為己用,常璩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謝陛下。”常璩泰然自若。
“閣下此來,莫非大司馬欲投我大梁,解江東百姓倒懸之苦?”李躍一見面就咄咄逼人。
常璩面不改色,“外臣此來,是勸陛下罷兵。”
“哦?朕為何要罷兵?只需攻破襄陽,便可盡取荊州,荊州在手,江東亦不遠矣!”
常璩眼神蒼老,彷彿兩潭深淵,毫無波瀾的看著李躍,“恕外臣直言,陛下若能攻取襄陽,何須等到現在?且江東雖不如大梁,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大戰一起,曠日持久,陛下定泥足深陷,屆時苻堅收拾關中,三足鼎立之勢成矣,終陛下之勢,亦難破此局。”
蒼老而緩慢的聲音異常深邃,能輕易進入人心。
李躍現在知道桓溫為何要派他來當說客,不過李躍似乎聽到了另外一層意思,似乎常璩並不完全站在江東一邊。
因為三足鼎立,最合江東心意。
“聽聞閣下是蜀人?”李躍換了個話題。
“外臣是蜀人也罷,晉人也罷,終究是華夏,肺腑之言,如鯁在喉,今日不吐不快,陛下欲一統天下,不在南,而在西,若取關中,一統北國,以陛下之才,不須十年,江東可平也,今先攻江東,後謀關中,是本末倒置,一旦氐秦崛起,戰亂頻繁,天下蒼生皆苦,且不聞三國亂世,多少人家毀於兵災……”
堂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李躍越發感覺此人心不在江東,起兵之初,其實也沒想吞併荊州,滅亡晉國。
到了這個地步,再打下去,其實兩邊都不划算。
既然話都說的這麼明白了,李躍也不繞圈子,“退兵可以,大司馬不敬大梁在先,江東無下國之利,朕遂起兵弔民伐罪,以討不臣,江東準備如何補償大梁的損失?”
“陛下願意退兵,便是天下之大幸事也,外臣此來,只是探明陛下心意,若陛下有所求,不妨列出,外臣帶回,交予大司馬定奪。”
這已經是明顯偏向梁國。
李躍心照不宣,讓崔宏執筆,“其一,晉室取消帝號,由大梁冊封為晉王!”
第一條就要奔著晉室的要害招呼。
不過常璩還是一臉的無動於衷。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答不答應是桓溫的事,開不開這個口,則是自己的問題。
“其二,割襄陽與大梁。”
有了第一條,李躍也不客氣,桓溫來摸自己的底,李躍也摸他的,“其三,每年上貢三百萬緡錢,一百萬石糧,其四,司馬氏、桓氏遣送質子入鄴城,其五……其六……”
李躍一連說了九條。
每條都獅子大開口,極力激怒桓溫和江東。
將不可怒而興兵,君不可慍而致戰。
“陛下……”饒是常璩古井不波的性子,也忍不住苦笑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