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誇張的說,作為班主任,高中三年,寧馨在班裡沒收的課外書整整裝滿了一個櫃子。
其中最多的就是狗血言情小說。
什麼《霸道王妃俏王爺》什麼《總裁的替身前妻》,封面古早的一塌糊塗,人物都恨不得被美顏的和背景融為一體。
但就是這樣,也將這幫學生吸引的不行不行的。
寧馨沒收的多,卻基本都沒怎麼看過。
除了一本叫做《冷麵少卿的一品女仵作》,當時她看晚自習,實在是太無聊了,翻來看了看。
並對其中十分中二的男女主人公名字非常的記憶猶新。
墨清淵,楚心桃。
誰家好人會給孩子起這麼拗口的名字啊。
但當時寧馨因為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忍受著這倆中二的名字也咬著牙看了下去。
是那種很古早的橋段,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女性地位不高。
女主楚心桃一身本領卻沒有衙門願意用一個女人來當仵作。
男主最開始也不怎麼瞧的上她,但後來在相處的過程中,男主逐漸被女主超強的專業能力,頑強堅韌的性格種種個人魅力所折服,慢慢愛上了她。
但在一起的過程也延續了所有古早言情文的特點,像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
諸如白月光、帶球跑之類的狗血情節全部都有,後面光女主跑男主追大概就得追了大幾十萬字。
寧馨看的實在腦仁子疼,就沒有繼續看下去。
但今天猛然聽到這個名字,她仔細回顧了一下,發現書中男女主進京以後共同辦理的一個案子裡似乎真的出現了她的名字。
寧馨。
就是出場方式不咋好,好像是被人抽乾血而死來著……
那個寧馨就是她嗎??
原來她不是穿越,是穿書嗎……
整整在桌邊坐了一個晚上,寧馨總算是硬著頭皮接受了自己是穿書的情況。
但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她就更鬧心了……
天爺啊,她原本以為督促著她爹爹考科舉,還要兼顧賺錢養家就夠難的了。
這怎麼著她原本的人物結局還那麼慘!!
被人抽乾血而死,血牛麼……
心念一動,寧馨艱難的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眼睛,對梧桐道:“姐姐備車,我要去牢裡看我爹爹。”
梧桐一怔,看了眼天色,小心翼翼道:“天太晚了,要不……”
她想說要不明天,寧馨堅持道:“就今天,我要去看看我爹爹。”
馬車晃晃悠悠到了府衙大牢的時候,外頭的打更人已經敲響了二更的鑼。
門口看大牢的衙役們困得睜不開眼,站在原地打著瞌睡。
看見有人這麼晚來探監,衙役下意識的就皺起眉要趕人。
可看清來人是寧馨,那人又變了個臉色。
“是寧家小小姐啊,快進去快進去,外頭太冷了,您瞧您穿這麼少,說來還得感謝您今晚上送的餛飩呢,哥幾個喝了以後渾身都暖洋洋的,不然這大冷天可太難熬了。”
為了讓寧成文在牢裡的日子好過,現在還帶著個嶽景深。
所以寧馨每日都會專門找人過來送飯食。
從來不單獨送給寧成文,都會帶著所有衙役一塊兒送。
今晚上天太冷,所以送來的是熱騰騰的餛飩。
賣餛飩的小販把擔子都挑進大牢裡面了,就連離寧成文比較近的幾個牢裡的囚犯都跟著吃了碗熱乎乎的餛飩。
當時衙役還補充來著,寧成文還得學習備考鄉試,所以希望大家以後能安靜一點,以後還會時不時給大家送些好處。
就一個目的,別影響了寧三元學習。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這幫人真的就乖寶寶似的安靜了下來。
有幾個吸溜餛飩的聲音大了點,都被同牢房的抽了腦殼兒。
生怕因為他一個人影響了以後寧家送來的好吃的。
所以,寧馨進到大牢時候的環境和上次來完全不一樣,用安靜如雞來形容都不合適,畢竟雞撲扇翅膀還會產生一點聲音。
這大牢裡簡直落針可聞,是寧馨在學校圖書館都沒見過的那種安靜。
往裡面走幾步,就看見寧成文的牢房裡點了好幾根碩大的蠟燭,幾乎有寧馨小臂那麼粗。
燭火在黑暗裡一閃一閃,寧馨甚至想到了自己教師宿舍裡那個15瓦的白熾燈……
寧成文伏在案上正在低頭認真的學著什麼。
嶽景深就像個老媽子似的,一會兒起來瞧瞧他的進度,一會兒又坐回去剝兩個核桃放在他面前。
“吃。”他動作還行,但態度不怎麼溫柔。
寧成文不習慣學習的時候吃東西,就沒接那兩個核桃。
嶽景深一皺眉,下意識就稜起眼睛:“趕緊吃,你閨女說了這玩意兒補腦,特地叫我帶進來的,你可是我嶽景深唯一的學生,要是考不上鄉試,我非……”
說著,他捏著核桃的那隻臂膀抬了起來,下意識就想戳寧成文的腦殼兒。
並非寧成文不夠聰明,也不是他不夠勤奮。
這個動作只是想表達一下輔導老師對自己唯一學生的親暱。
但沒想到,他以為的“親暱”動作還沒完成,黑黝黝的小路上突然響起一聲脆亮的童音:“嶽先生可不興體罰呀,咱們還是文明教育。”
嶽景深嚇得一哆嗦,把手抽了回來。
寧成文則飛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睛亮亮的看向來路:“馨兒,你來了!”
黑暗中一個小小少女的輪廓逐漸明顯起來。
她的小臉有些病態的白,穿一件碩大的斗篷,將小小的身體全部都罩在了斗篷之下。
像個大雪過後幼童們堆起的雪娃娃。
府衙的大牢原本是很冷的,但寧馨怕她爹凍壞了,或是留下凍瘡什麼的。
所以一早就叫人送來了家裡的碳爐,和所燒的碳。
大牢裡沒人跟錢過不去,加上羅知府也有意放任,所以寧成文不光擁有單獨的牢房,15w的大蜡燭、一對一的輔導老師,還擁有了一間幾乎和家中差不多的暖室。
寧馨剛一走進來,寧成文就下意識想要替她脫掉身上的斗篷。
“咳咳”寧馨沒讓他碰到,朝後退了一步,裝作咳嗽。
她那雙骨折還沒有好的手臂,現在就在斗篷底下支稜著,實在是不能叫寧成文看見。
“怎麼生病了?”
被她的咳嗽聲吸引,寧成文立馬轉移了注意力,又去給炭盆添了些炭火。
寧馨被斗篷捂得快冒煙了,也只能硬著頭皮撐。
她原本是不該來的,但想到自己在書中看到的寧成文的結局,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一樣,非來見見她這個便宜爹爹不可。
見父女倆人似乎有話要說,嶽景深識相的跑到一邊數螞蟻去了。
寧馨坐在椅子上,看著寧成文這張俊秀的文氣的臉,突然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爹爹,若是有一天馨兒被人害死了你會怎麼辦?”
“什麼!”寧成文撲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白皙俊秀的臉漲得通紅,一雙黑漆漆的瞳仁就差一點要從眼眶子裡掉出來了。
“誰欺負你了,告訴爹爹誰欺負你了!”
他的聲音裡漸漸帶上了哭腔,蹲在地上,雙手死死的抱著腦袋,狠狠地砸了好幾下,似乎想把自己腦子砸漏:“都是爹爹的錯,竟鬧出這些勞什子的破事,不光不能保護馨兒,還要馨兒為爹爹操勞……”
說到後面他一直剋制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晶瑩的淚落在茅草鋪就的地面上,很快就順著縫隙流了進去。
他就蹲在那裡,寧馨剋制了好半天,才勉強剋制住想要摸摸她爹腦殼兒的衝動。
語調稍微軟了些,像是在撒嬌似的:“沒人欺負我,馨兒只是做了噩夢,就想過來問問爹爹……”
二更天跑來探監,加上她病懨懨的樣子,看起來還真的有那麼點像做了噩夢的小娃娃半夜跑去爹孃的房間裡尋求安慰。
只是她爹的房間略顯奇妙罷了。
聽見寧馨這麼說,寧成文逐漸從方才的崩潰中恢復過來一些。
馨兒向來不喜歡他落淚,但今天實在是忍不住,他擦乾淨眼淚坐回椅子上的時候面色都有些尷尬,不敢看寧馨。
“若真是那樣,爹爹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一定會替馨兒討回一個公道的。”
“那若殺我之人是地位極高的貴人呢?”寧馨又問。
寧成文不知女兒為何一直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但既然馨兒想知道,他也便認真的思考,半晌,他眼中升起絲絲縷縷的決絕意味,冷著聲音道:“不管是怎麼樣的貴人,爹爹都一定讓他付出代價,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十年,反正我絕不會讓我的馨兒白白……”
這是個十分不好的設想,寧成文忌諱,不願意說出那兩個字。
他看看寧馨,面上又帶了些寵溺之色:“我的馨兒一定會好好的長大,亭亭玉立,會嫁最好的郎君,成婚那日爹爹十里紅妝送你出嫁,等日後你生兩個孩子,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到時候爹爹就辭了官去你家中替你帶這兩個娃娃。”
他是個沒什麼野望的人。
讀書科考是想改變現狀,是想不再被人欺負,想給馨兒一個好的生活。
什麼仕途通達,富可敵國在他眼中都是太縹緲的事情,他最最希望的就是他的馨兒能夠快快樂樂的長大,能夠有一個溫暖的家。
溫熱的眼淚從眼圈中滑落下來,寧馨迅速低下頭,臉蹭著斗篷上的毛球擦乾了眼淚。
她還記得,在那本書裡,原身寧馨被人抽乾血而死的時候,寧成文已經入了官場。
但他知道了女兒去世的真相以後,卻寧願放棄官職不要,也一定要與那害死人的貴人一較高下。
狀紙從大理寺送到刑部,又一次次遞到御前。
其中波折可想而知。
但並沒有人會認真去關注一個小女孩的死亡。
所有人都說那是意外,勸他趁著年輕早日再娶妻生一個就是了,甚至皇上還許他高官厚祿。
可寧成文什麼都沒要。
他消失了許久。
就在眾人都以為他已經放棄為女兒報仇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出現,以一己之力一夜之間屠了那位貴人的滿門。
屍橫遍野。
他俊秀的眉眼沾上血色,墨髮翻飛,那雙曾經用來寫字的手此時拿了一把剔骨的刀。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烏黑油亮的大門前,笑著對前來抓他的差役說了同樣的話。
“若我馨兒沒死,她會好好的長大,亭亭玉立,她會嫁最好的郎君,我十里紅妝送她出嫁,等日後她生了孩子,我便辭了官職去家中替她看娃娃。”
那些沒有感情的印在書上的鉛字,此刻從這個文弱的書生口中說出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父愛的模樣吧。
寧馨微微揚起臉,讓未落的眼淚重新落回眼眶。
隨後,她彎著眉眼,朝寧成文揚起一個漂亮而燦爛的笑:“爹爹你放心,馨兒絕不會被人欺負,馨兒也絕不會讓爹爹被人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