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顧府。
一早出去看榜的下人已經回來了,正在門口躊躇。
小廝金寶從門內出來,剛見這小子在原地拉磨。
皺了下眉:“看完榜了?”
“是……看完了。”
一看這表情就知道顧雲亭考的肯定是不怎麼好。
金寶又問:“少爺沒考中?”
小廝使勁兒搖搖頭:“少爺……少爺他只考了第七名。”
顧雲亭自下場以來,幾乎每次考試都是第一。
這人是個性子執拗的。
當紈絝的時候,恨不得當淮南府最人嫌狗厭的紈絝,後來轉性考科舉以後,他也不允許自己有一次考的不如旁人。
所以每次考了第二他都要大鬧一場。
在淮南時候如此,進了京城國子監以後更是如此。
常年跟在身邊的下人們都知道他的脾性。
但一想到他前幾天還在命懸一線,好不容易給找回了半條命。
金寶突然覺得少爺考不考第一都沒那麼重要了。
有命繼續考就不錯了。
不考第一不也已經入圍下場考試了嗎?
好不容易在門外說服了自己,金寶定了定神,叫看榜的小廝走了,自己又小心翼翼推門回了屋內。
屋內,顧雲亭剛喝完藥,正咂摸著嘴裡甜滋滋的話梅。
見金寶進來,掃了一眼,問道:“我考的不好?”
他不聾不傻的,門口方才的聲音他隱隱約約也聽到了一些。
金寶趕緊賠笑臉:“不是的少爺,您考的挺好,身後頭還有好多人追著您呢。”
顧雲亭被他諂媚的德行逗笑:“得了,別拍馬屁,就說本少爺考了第幾就行。”
“哎哎。”
看出主子真沒怎麼生氣,金寶心下定了不少,便將顧雲亭考了第七的事情說了出來。
“哦,才第七啊。”
顧雲亭雖說心裡有數,但聽到名次還是難免失落。
院試案首頭場考試一般都是第一。
雖說也有人在後兩場裡面翻盤的。
但到底是少之又少。
想到此處,他又問金寶:“那第一是誰?”
不用猜也知道主子肯定得問這個,所以金寶剛才還真就問了下人。
聞言剛要開口,顧雲亭卻突然攔住他:“你別說,讓我猜猜,是不是那個叫寧成文的,就站我前頭那個?”
“少爺您真是神算啊,還真是那小子。要我說啊,他也是運氣太好了。”
金寶一如既往選擇他家少爺愛聽的話。
“你這猴崽子!”顧雲亭笑罵。
“前兒給我看病的那位老神醫找到沒有呢?什麼時候叫他來府上一趟,我要好好感謝感謝他老人家救我一命。”
對於顧雲亭來說,在廁號考了一天試簡直是他人生中最最不想回憶的經歷了。
不但當時噁心,出了考場以後更是。
又拉又吐的折騰了好幾天。
他自己都迷迷糊糊聽到好幾個郎中說過“準備衣裳”這樣的暗示性話了。
可沒想到,就在前日,下人突然帶來了一個神神秘秘的老神醫。
不知道給他喝了碗什麼東西,他這一縷差點跑了的魂竟然就這麼忽忽悠悠的回到了身體上。
只是老神醫的樣貌沒看清,他還挺好奇。
別的事金寶都能辦,唯獨這事兒金寶為難了。
“這……”
還不等他應對的話說出口,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顧緋一抬腿跨過了門檻,揹著光叫了顧雲亭一聲:“堂兄,身子可大好了?”
看清來人,顧雲亭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他自小便與顧緋不和。
卻也沒想到對方手段竟然到了如此狠辣的程度。
“金寶,你先下去吧。”
“少爺……”金寶不太放心,還想說句什麼,卻被身後的顧緋重重踢了一腳。
“堂兄叫你下去就下去,怎麼?還怕本世子在這屋子裡殺了你家主人不成?”
說完,他低笑兩聲。
那張俊美卻邪氣的臉上透出森森寒意。
顧雲亭臉色更沉,冷著聲笑道:“堂弟又不是想弄死我一次兩次了,金寶有這樣的擔憂不足為奇。”
說罷,他又朝金寶擺了擺手。
後者不得已,也只得退出了房門之外。
仍不放心的將門留了個縫兒。
只是不消片刻之後,房門就被人從裡頭關嚴了。
房門緊閉,屋內二人對峙良久。
顧雲亭大病初癒,並不如顧緋精力旺盛,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
“堂兄,你明知道敵不過我,為何非要和我作對呢?”
“顧緋,我幾時與你做對了?”
這一對堂兄弟差了六歲左右。
很小的時候顧緋還是天天跟在顧雲亭身邊玩的小不點。
那會兒他長得粉雕玉琢,又聰明伶俐,顧雲亭很喜歡他。
雖說也會時不時搞些惡作劇欺負小孩兒,但在內心深處,顧雲亭一直是將這個弟弟當成是血脈親緣。
可是不知道何時起,好像就是從顧緋十二歲那年的生辰時候開始。
顧緋見他猶如見到了仇人一般,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
在人前雖然還能維持表面情分,但私底下卻經常想發設法給他添麻煩。
顧雲亭當時還是紈絝,顧緋就抓著他這一弱點,天天在外頭惹事,事情鬧大了,便叫人都推在顧雲亭的頭上。
搞得顧雲亭當時不知道多少仇家。
搶人家的妻妾,欺負人家孩子……他當時的名聲可謂是人嫌狗不待見。
這也是他為何突發奇想開始讀書上進的原因。
沒辦法,紈絝這條路叫顧緋給他堵死了,他得走另一條了。
可沒想到的是,當紈絝時候他是個稱職的紈絝,考科舉以後他也很有點天賦。
不到兩年時間已經是兩科案首。
顧雲亭原本以為自己能在科考的道路上一路暢通無阻的時候,顧緋卻又開始作妖。
上一次院試之前他生的那場大病就是顧緋搞得鬼。
顧緋先是邀約他一起用晚宴,結果赴宴途中他被人推下了蓮花池,又冷又黑的晚上,顧雲亭在裡頭待了許久才被路人發現救上了岸。
命是撿回來了,可生了一場大病,錯失了那一年的院試。
當時躺在病床上,顧雲亭後知後覺,才發現這一切似乎都和顧緋脫不了關係。
雖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他。
但顧雲亭實在是不想再惹麻煩,便求家人做主,將自己送去了國子監讀書。
在國子監讀書的這一年,顧雲亭順風順水,都已經快忘了自己和顧緋之間的舊怨了。
可沒想到他就是回原籍參加一下院試的功夫,又差點被顧緋弄死。
那廁號的安排就很難不讓他想到是顧緋的傑作。
畢竟過去了幾年,他這個堂弟已經出落得愈發成熟標誌。
去年還得聖上召見,當場誇他姿容不凡,還次了他不少財物呢。
“顧緋,我自問這麼多年從未得罪過你,就算小的時候鬧過幾次惡作劇,但你出手這麼多次,也已經算是還清了吧,你這次又是做什麼,是想要我的命嗎?”
顧雲亭其實骨子裡性子非常倔。
是那種別人欺負他一次,他就會纏上對方一輩子的性子。
可沒想到顧緋比他還一根筋。
“堂兄,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那天你在院子裡聽見我父親和母親說了什麼嗎?”顧緋冷眼看著他,身上萬年不變的紅色衣袍顏色豔豔,襯的他那張臉愈發的慘白。
顧雲亭莫名打了個抖。
腦海中突然想起了那一年,顧緋十二歲生辰的那一天。
他偷跑去後院玩,結果聽到當時的顧世子和世子妃說的那些話……
時至黃昏,璀璨的晚霞在天際燒成紅豔豔的一片,一如顧緋身上這件衣袍。
“沒有,什麼都沒聽到。”顧雲亭的回答一如既往。
“好。”顧緋冷笑道:“過去我只當你蠢罷了,現在一看你還真是個有幾分骨氣的蠢貨。”
他轉身欲走,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又突然回頭瞪視著顧雲亭道:“但這次你搶走了一個我很喜歡的小玩意兒,這就是堂兄的不對了。”
“什麼》?”顧雲亭在他身後一臉疑惑。
考院試之前幾天他才回到淮南,哪有什麼功夫去搶顧緋喜歡的小玩意兒?
顧緋走後,一直等在門口的金寶一臉擔憂的跑了進來。
見到自家少爺一切如常,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腿兒。
總算是心裡放心了不少。
顧雲亭還在床上皺眉苦思,到底是自己搶了顧緋什麼玩意兒。
“金寶,上回去翠香樓點的那個小戲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可別是搶了顧緋什麼心頭好吧。
金寶怔了怔,半晌吐出個名兒來:“叫翠柳好像,少爺,您問這個幹嘛呀?”
顧雲亭唉聲嘆氣:“還不是顧緋,他非說我搶了他什麼喜歡的小玩意兒,我得想想我搶了啥啊,好趕緊還給他。”
他可一點也不想跟這個祖宗再交鋒了。
回回自己都是大敗而歸,這次還差點摺進去一條命。
“啊?不能是翠柳吧,聽說世子爺從來不去那樣的地方。”
金寶一邊回著,一邊給顧雲亭倒水壓驚:“少爺,咱們到底是哪兒得罪了世子了,他怎麼像……”
他想說顧緋怎麼跟冤魂似的死纏著人不放,可話到嘴邊又怯怯朝門口看了看,生怕剛才那位閻王爺再半道折返回來。
卻不想,正此時,房門又被人敲響。
金寶手裡的茶盅差點沒拿穩。
就聽門外人回報道:“少爺,前兒那位神醫帶了兩個人又來看您了!讓不讓他們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