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楚年紀雖小,但是人卻聰慧,一眼就看出了孫堅的目的是入主江東。
但孫堅的勇猛和性格,即便是洛楚也是有所耳聞的,把這樣的猛虎放入江東,不知道是福是禍。
洛楚只與孫堅飲酒,但是卻不接他的話頭,於是飲宴就這樣結束。
望著離開的洛楚,孫堅頗為無奈,卻只能徒生感慨,“公子楚進入江東,聯結諸姓,將會是鐵板一般,又應該怎麼辦呢?”
洛楚與孫堅離開之後,剛剛登上船,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江東肥沃無主。
身處淮水上游的袁術集團首要目標是佔據淮泗,但江東在淮泗的後方,袁術集團一定會尋求進入這裡,沒有孫堅也會有王堅、李堅。
“橋世叔是不願意依附軍閥?還是有其他的考量?”
沒有見到橋巍,洛楚只能透過有限的資訊來猜測他的動機。
大船一路順流而下,從九江向著吳郡而去,一進吳郡地界,撲面而來的繁華盛景,遠勝兗州、青州、徐州,中原的戰火還沒有燒到這裡,還未曾遭遇太多的戰亂,所以才有這般景象。
江左雖然有經學傳世,但因為被中原經學士族圈子排斥,逐漸有了自己的一套品評體系。
加之江左本就有古楚文化殘留,百家佛道傳到這裡之後,都發生了改變。
洛楚進入吳郡之中便直奔吳縣而去,在江東之地,吳縣依舊被稱作舊稱——姑蘇。
吳郡大姓同樣自號,姑蘇六姓,冠甲江東。
早就等待著洛楚前來的橋巍派出家臣前往迎接,不多時就進入了橋氏的園林之中,但見處處亭臺樓閣、花鳥山水,體和自然,甚為雅緻。
“江東風物,好山好水,真讓人流連忘返啊。”
洛楚走到亭臺之中忍不住感慨道,然後就聽到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既然世侄喜歡江東風物,不若便留在江東之地,豈不美哉?”
洛楚轉身望向聲音的來處,便見到一個頗為儒雅的中年男子走進亭中,正是橋氏家主橋巍,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洛楚連忙作揖行禮道:“小侄拜見世叔。”
橋巍一眼望向洛楚,數年不見,洛楚果然已經今非昔比,清容俊秀,數遍江左,這樣的風流人物也不多見,相似的人物,橋巍倒是記得廬江周氏有一個子弟。
二人入座,洛楚為二人斟茶,橋巍笑道:“你這一路風塵僕僕,今日先為你接風洗塵,便在家中置家宴款待。
待翌日,世叔為你召集姑蘇子弟,如今在江東流行一種飲宴,稱之為‘曲水流觴’。
江東諸家子弟有男有女,皆列席而坐,那時再為伱引薦眾士。”
洛楚道謝,他知道橋巍這是要將自己展露在江東世家大族之前。
這種曲水流觴宴,平時可能是單純的玩樂,但橋巍這種士族魁首組織的飲宴,一旦能脫穎而出,之後就是扶搖直上,而且橋巍還說有男有女,那很有可能會成為諸家聯姻的大會。
橋巍話中的意思很明顯,是為了自己而召集大會,那自己就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他不禁有些好奇這種級別的展示,為什麼不用在橋氏子弟身上呢?
橋巍帶著一絲感慨悠悠道:“世侄,你進入江東這些時日,對江東的人物,可有什麼感受嗎?”
洛楚笑道:“只覺江東子弟多才俊,江東女子亦溫婉可人,處處若春風拂柳。”
橋巍聞言笑了笑,洛楚卻從他的眉目之間看出了一絲憂慮,於是主動問道:“世叔可是有什麼憂心之事嗎?”
橋巍輕聲道:“天下亂象紛呈,江東之地難道能夠獨善其身嗎?
江東子弟多才俊,但是我等著姓之家卻不曾有能扛鼎大業的子弟,這如何能不讓我感到憂慮呢?
你見過那孫堅吧?”
洛楚點點頭,橋巍便道:“昔年吳侯慶忌為君,先賢孫子為相,於是孫氏在江東繁衍。
不過千年過去,孫氏早就落魄,甚至就連族譜宗祠都毀於戰火之中,如今不過是寒門。
那孫堅雖然出身寒門,但是人卻不凡,號稱江東猛虎,出吳郡,輾轉騰挪,能作一路勤王諸侯。
他乃是世間第一流的戰將,不僅孫堅,丹陽太守亦是人傑,揚州諸郡,九江、廬江、豫章、丹陽,都有人物俊傑。
這些人誰不想進入吳郡,控制揚州割據呢?”
洛楚知道了橋巍所擔憂的,現在是亂世,正是英雄豪傑大展身手的時候,這些軍閥都開始挑選自己的存身之地。
吳郡六姓聲望卓著,勢力龐大,但是在人物俊傑這方面,卻沒有那種能夠維護江東安寧的頂級子弟。
洛楚沉吟了一下問道:“世叔可是還在顧慮三互法?
容小侄斗膽,漢室的天下恐怕是不能復興了,諸家各守其地才是正理。
前幷州刺史丁原死在太平起義中,他的義子呂布本是主簿,現在卻自領幷州牧。
那幽州公孫瓚,為人狂傲,既是幽州別駕,還兼任兵曹從事,統攝幽州權力,恐怕很快就會和幽州牧爆發衝突,自領幽州牧。
這三互法名存實亡,世叔為何不推舉著姓子弟為主呢?”
橋巍聞言搖搖頭道:“身做輔臣尚且難為,亂世之中,一地之主豈是易為之事呢?吳郡六姓中沒有能擔當大任的子弟。”
化家為國是絕大多數家族的終極目標。
但是誰都知道化家為國的風險所在,一旦失敗,那死的人可不是一點半點。
寒門本就一無所有,所以才要創業爭先,一旦成功,瞬間翻身。
比如劉氏,雖然大漢風雨飄搖,但實際上天下各個州郡之中計程車族都有劉氏分支。
這一點就連洛氏都比不上,只有劉氏把諸侯王封到了各地,然後留下了無數的分支家族。
世家大族則不同於寒門,大部分世家大族是隻願意做投資的,成了繼續富貴,沒有成功就獻祭家主,家族總是沒事的,像袁氏這種親自下場的極少。
洛楚微微皺眉。
按照橋巍所說,現在吳郡形勢,外地軍閥的入主是不可避免的,但軍閥入主,肯定不是來做傀儡的,勢必要帶著自己的勢力,至少要制衡當地士族。
袁紹起家就是潁川士族的幫助,曹操是袁紹的小弟,同樣得到了潁川士族的相助,潁川士族到了河北,自然就會搶佔河北人的位置。
不過袁紹能力強,平衡做的好,河北士族掌握從事系的官職,潁川士族的首腦荀諶擔任謀主,而且在袁紹的調和之下,可以力道向一處,都得到好處。
士族的實力很強,但實際上又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無所不能,在不掀翻棋盤的前提下,士族基本上是不會輸的,但一旦軍閥決定掀翻棋盤,士族最好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就算是袁氏這種頂級豪門面對董卓也要伏低做小,因為董卓隨時都可能將整個袁氏揚成灰,聲望再高,門生故吏再多,人沒了,都是虛的。
橋巍所擔憂的就是如果遇到能力不強、殘忍嗜殺、沒有遠見的軍閥,那吳郡士族就慘了。
要麼是把本地士族大殺一通,要麼是政局傾軋無論那一種,六姓都一定會損失慘重。
洛楚有一點點猜測到,橋巍要麼是想要讓他來做江東之主,要麼是希望透過洛楚來聯結六姓,對抗未來侵入江東的軍閥。
最終選擇一個有遠見能合作的跨州連郡的軍閥,換句話說,橋巍希望洛楚來做揚州牧。
他知道洛氏不王,但做揚州牧不一定就要去爭奪天下,比如交州刺史,誰會覺得他會來爭奪天下?
守土安民即可,等到中原鼎定,直接投獻就可以,這樣揚州就不用遭遇戰火,無論是士族還是百姓都能夠保全。
不僅僅是吳郡士族這麼想,天下大多數士族都是這麼想的。
只有關中、三河、汝南、潁川、河北這幾個地方計程車族總是想著輔佐聖主,一統天下。
洛楚沉吟著,橋巍知道洛楚肯定能猜到自己的意思,眼前這個少年的聰慧他實在是太清楚不過,數年前就已經有奇計,這幾年學習之後定然更加恐怖。
“世叔,您的想法,小侄大概知曉了。
但江東與荊楚不同,想要在荊楚成事,就要控制益州以及漢中,單獨荊楚是不能成事的。
而江東不同,一旦得到了淮泗再加上江東,這裡是能夠成就帝王的基業啊!
自春秋戰國時,淮泗一直是各路諸侯爭奪的要害所在。
但凡是奪到了淮泗的諸侯,絕對不會順勢北上爭奪天下,而是一定會順淮水而下江東,要求江東臣服。
若是江東反過來控制淮泗,那江東恐怕就不僅僅侷限於守土安民,而是要北向爭奪天下了。”
橋巍聞言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不得不承認洛楚的分析是正確的,他之前的想法還是有些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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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下江東,橋巍迎之,二人坐論,橋巍以江東戰和問之,楚縱論九州,斷然曰:“豪傑士坐斷東南者,戰不休也!”——《吳書·豫章郡公世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