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興衰,自有其理。
世祖光武皇帝十年掃平群雄,大漢再受命,又因關中破損,神仙家稱洛陽有王氣之故,定都洛陽,時至今日,已近百年矣。
天下之弊病,較之前朝,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下之洶洶,宛如滔滔江河,重擊拍岸,無可當者。
恰值盛夏,熱浪席滾,山間卻是一片清涼,溪水潺潺,草木豐茂,棵棵巨樹參天而起。
“唏律律。”
“隆隆隆!”
馬蹄奮揚的聲音以及馬車在不太平坦的地面上轉動的聲音,在山谷之間迴盪著,一行數十人轉過山角,拐入了另一條較為平坦的大道上。
“仲舉公我等連續趕路了數十里,需要休息一下嗎?”
當先一位騎士高聲地問著馬車中的貴人,眼中帶著欽佩。
“不必了,速速離開這裡,內廷宦官奸詐狠毒,不會善罷甘休。”
話音剛落,一道道破空之聲就從眾人耳邊傳來,有的騎士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直接被箭矢穿胸而過,留下碗一樣大的洞,眼神迷茫的,晃晃悠悠栽到馬下。
“敵襲!”
當先穿著皮甲的騎士見狀簡直目眥欲裂,直到此時才見到是一些全副武裝的著甲騎士。
這個季節穿甲,簡直就是受罪,由此可見,這些人是抱著必殺之心而來的。
還活著的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坐在馬車中計程車人走出,年約四十許,正氣凜然。
面對全副武裝的眾騎士,昂然道:“你們絕對不是陛下派來的。
是哪位常侍來殺吾,今日絕無幸理,只想做一個明白鬼。”
場中一片寂靜,稍傾,在眾騎士之後,一道略顯尖細“桀桀桀”的笑聲響起,走出一個面白無鬚,面容宛如樹皮一般,溝壑縱橫的宦者來。
“仲舉公真不愧是能隻身安定遼東之人,竟然連吾不是陛下所遣都能猜到。
陛下念在你的功勞,不殺你,只讓伱回鄉即可。
但常侍無辜受辱,還遭受你這樣的奸佞誣陷,留不得你在這世上。”
陳蕃剛想說話,卻見到一個士卒抬手之間,隱隱約約露出了甲內的內襯,一片大紅之色,頓時心中一片冰寒,他本以為真的是宮中常侍派人追殺他。
但是沒有皇帝的首肯,宦官怎麼可能派出皇家羽林這種禁衛軍?
要麼是私自調動,要麼是皇帝授意,無論哪種情況,都讓他這樣的忠正之人心寒。
“皇家羽林!”
聽到陳蕃之言,宦官臉色大變,立刻揮手尖聲大喝道:“射箭,衝鋒!”
咻咻咻!
咚咚咚!
數十支箭矢破空而至,然後是馬蹄踏下之間揚起的塵煙,鮮血在其中飈出、灑落,落在地上,與黃土混合在一起。
……
一位士人領袖,歷任三公九卿的高官,被盜匪殺死在返鄉路途之中,這幾乎在瞬間點燃了整個大漢士人的憤怒。
所有的矛頭都直指宮中常侍。
英侯國。
英侯府中,英侯夫婦頗有些隨意靠著。
英侯樣貌頗美且雄偉,只是眉心沒有聖痕,他不是嫡系子弟。
他的妻子自然是比他更勝三分,膚白若雪,光滑透嫩,眉心一點聖痕,更添幾分聖潔之意,幾位歷史上的美女給洛氏女加持了足夠高的容貌。
英侯洛川舉著酒壺徑直向嘴中一倒,說道:“夫人,陳蕃陳仲舉死在了太室山,如今士人都認為是宮中常侍做的。”
洛倩手中摩挲著酒杯輕嘆道:“或許是宦官,或許是皇帝。
可惜了,陳仲舉是士人之中少有的實幹派和品德高尚之人,而且於大漢有功,竟然死在了宦者手中。
士人集團現在汲汲於名利,早就不是百年前那些人了,上對抗皇權,下控制豪強。
陳仲舉這種正直計程車人被無辜殺死,士人集團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會進一步激化,之後又是多事之秋。
經學門閥真是,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啊。”
這就是政治鬥爭中一個永遠的悖論。
一個一開始抱有正面政治傾向的政治集團中,有較為正面的人物,有頗為負面的人物。
但是正面人物總是衝鋒陷陣,然後被構陷殺死。
最終整個政治集團滑落向不可預知的深淵之中。
後人就會說,殺得對,他們實際上如何如何。
但那些在牢獄之中受盡了磨難,為民請命之人又何其無辜呢?
這就像一句流傳已久的評論一樣,“有信仰的戰士都死在了那一場戰爭之中,蠅營狗苟的蛀蟲佔據了高位,當它轟然倒塌時,不要忘記曾經有那麼多偉大的人。”
無論是以家族形式,還是以師徒傳承的形式,經學門閥最恐怖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是授予士人資格的人。
還有一點極其的可怕。
如果一個勢力完全成為了門戶私計,完全堵塞上升通道,那也是好事,因為這種勢力很快就會被打垮,然後被踩踏在腳下。
最可怕的就是現在這些經學門閥,雖然看重家族子弟,但卻不是完全看血統,他們相當有危機感,士人之間的競爭很是激烈,才能和品德同樣非常重要。
如果你真的別有才能,那高門的聯姻、各種資助就會蜂擁而來。
一個寒門子弟,微寒時見到豪門富貴,於是有各種遠大的志向,甚至會立志為寒門開路。
但是真有大佬提攜,有嬌妻美妾,有金銀珠玉,有一路順遂,有徹底告別貧寒的機會。
有多少人會因為當初的志向而拒絕呢?
士人集團作為一個籠統的概念,之所以強大,就在於他們將所有天才都吸納了進來。
而皇帝與臣子之間是天生就隔著一層屏障的。
在吸納人才,使人才有歸屬感這方面,皇帝永遠都不可能勝過士人。
洛川聽完妻子所言,沉吟道:“前些時日,皇帝又給諸家頗多的賞賜,還請為夫出仕任執金吾。
這位皇帝愛財如命,竟然捨得賞賜。
而且一個九卿之位可不便宜,竟然願意賜下,從中可知皇帝對朝堂有多不滿了。
他想要借用英侯洛氏的名聲壓一壓士人。”
洛倩接話道:“未果之後,他便開始用宦官打壓士人,將整個士人集團都看作了假想敵,這是自取滅亡之道!
不過還是沒有想到,士人和皇帝之間的矛盾竟然大到了這種地步,陳仲舉這個級別計程車人領袖,而且還是有功之臣,會死於一場刺殺。”
洛川端正了身子,“夫人,陳仲舉的親朋故舊,還有那些一向敬仰陳仲舉計程車子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絕對會有大批官員上書要求嚴懲宦官。
以這位皇帝陛下的剛強性格,直接的對抗恐怕是在所難免了。
我們如何做?”
洛倩端正面前的酒杯,舉起,然後一飲而下,潔白素淨的寬袖遮擋住了她嬌美的面容,清澈的聲音傳出“陳仲舉的弟子和親族可能會受到連累。
按照慣例去做吧,將那些有公心的豪傑藏匿起來,不要讓他們淪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因為朝廷和民間的矛盾實在是過於大,朝廷中被認為是奸佞的宦官掌權,於是普遍對被迫害計程車人以及豪傑抱有同情。
經歷過王莽之亂後,由臣子掌握大權就成了一種很曖昧的事。
皇帝在地方上可能失去了許多,但在中央和郡這一層面,大大增強,力量不是士人所能抗衡的,皇帝說殺誰就殺誰。
而且士人和曾經的軍功貴族不同。
軍功貴族是真的會提刀上洛,因為這天下有他們的股份,皇帝不行就換一個。
這些士大夫,道家的倒是還好,主流的儒家士大夫,對觸動皇位有一種牴觸心理。
在這種情況之下,士人自然被壓著打,那些受到牽連的人通常會被認為是受到迫害,律法和人心產生了衝突。
隱匿朝廷通緝的豪傑之士,是當世盛行之事。
等到大赦時再出來,朝廷並沒有能力去全部追究。
……
陳蕃之死點燃了士人心中對宦官弄權的憤怒,一封封言辭激烈的文書向著臺部而去。
“仲舉公是輔佐君王的賢臣,這樣的大臣難道也能隨意的濫殺嗎?
遼東燕國叩關,諸郡不能制,是仲舉公孤身入幽並二州,整合諸郡,才使遼東燕國退卻,有功於大漢社稷。
這樣的功臣,因為一封指斥宦官的上奏,就被解職,甚至殺於荒野,實在是讓人心寒。
請陛下降旨,殺指使者,流諸常侍,以安定天下人心。”
上書一到臺部,就直接被取走,所有上書都留中不發,皇宮安靜地彷彿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一般。
只是按部就班的為陳蕃賜諡號,而且挑選了一個比較上等的諡號,彷彿想要用這個來堵住悠悠之口。
這種行徑卻讓陳蕃的親朋故舊愈發憤怒了。
————
漢王朝走到東漢時,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以縣一級為分割,縣以上以及縣以下,雙方所爭鬥的目標完全不同,上層的爭權奪利幾乎不影響底層百姓的生活。
但底層百姓的生活逐漸惡化卻在無時無刻不侵蝕著帝國大廈的根基,這是最濃墨重彩的時代,小民和英雄交織的吶喊與呼喝。——《漢王朝興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