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濃厚,天穹之上,沉雲遍佈,天地之間,沉悶異常,狂風呼過,頗有悽悽慘慘之意。
滂沱大雨傾瀉而下,匯入伊洛神水之中,電閃雷鳴時有刺破烏雲,驟然刺破顯現的一絲光亮,讓在暴雨之中瑟瑟的百姓,念念叨叨著四時主的庇佑。
滔天的雨幕之中,一座宏偉的聖城,宛如隱藏在山中的野獸般,若隱若現,正是大漢帝都,明珠長安!
但此刻的長安卻顯得有些落寞,帶著一絲絲的暮氣。
無數的雨滴落在城上,滴在街道上,還沒等形成洪水,就已經從墨家子弟設計的排水設施中流走,同樣匯入了伊洛大河之中,河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瘋長。
雨幕不停,聲聲雷鳴,這些雨滴卻彷彿不是滴落在城中,而是滴在長樂宮的皇帝劉陽身上。
他負手站在宮殿的窗邊,望著接天連地的雨幕,道道雷鳴就彷彿擊在他的心裡,面上滿是凝重之色,身後一絲不掛的美人也有些被他忽視了。
風霜雨雪!
這大自然的偉力,對人類就是莫大的災難,人類總說改造自然,但卻隨著江河的改道而遷徙。
一場洪水,一場大雪,就足以滅亡一個強大的帝國,溫度微微的變化,甚至就能讓人類成片成片的宛如雜草般死去。
美人款款走過,纖腰若素,他美麗到了極點,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有無限的風姿,嫵媚妖嬈,風情萬種。
這種美麗,怕是隻有王文君、西施以及姬靈均這種超模的美人才能壓他一頭,就連王文君的女兒都因為洛白拖後腿,不過在伯仲之間。
唯一有些遺憾的這是一個男子。
窗外吹過的涼風帶來了絲絲雨滴的涼意,讓他宛如凝脂的肌膚上顯出一些雞皮疙瘩。
他明明是個男子,卻比女子更柔美,聲音之中帶著一絲絲的磁性,“陛下,妾身知道您擔心暴雨會引起洪水,但上天之事,又豈是我們凡人所能干涉的呢?
外間暴雨,涼意甚重,如果您感染了風寒,妾身實在心痛。
還是關上窗戶,回床榻之上吧。
妾身好不容易回到您的身邊,日夜憂悸,只想和您多親近親近,唯恐哪一日就離開您的身邊了。”
感受著環住自己的雙臂和溫暖的體溫,劉陽微微嘆口氣,“龍兒說的對,不過別擔心了,父皇山崩,你不會再被趕走了,沒有人可以再把我們分開。”
龍卿俯在劉陽懷中,又頗為哀傷的問道:“陛下,您娶了皇后之後,還會親近妾身嗎?
妾身終究是個男子,不能為您誕下皇子。”
聽著龍卿哀怨幽泣的聲音,劉陽簡直心都要碎了,緊緊抱住他柔若無骨的身子,說道:“龍兒莫憂,朕娶了皇后也不會碰她,天下盡是俗脂豔粉,哪有能及得上龍兒的人。
至於皇子朕並不在意,左右不過是過繼一個罷了。
況且,漢律中可沒有規定皇后一定是女人,朕立你皇后,以後你就是皇太后,誰能說不是?”
龍卿俯在劉陽懷中,嫵媚的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又有些得意的眼神,尤其是聽到最後幾句,更是綻放出無限的神采。
劉陽重重將窗戶關上,擁著龍卿去歇息,隨著窗戶落下,守在窗外的宦官和宮娥都散開,緊閉殿門。
“咚咚咚。”
一道略顯焦急的腳步聲走進外殿,是個頗為年輕的內侍,身上披著蓑衣,殿中一個略顯年老的宦官上前低聲呵斥道:“小聲些,陛下和貴人歇息了!
驚擾了貴人,仔細伱的皮肉。”
年輕內侍聽到貴人在此悚然一驚,然後低聲焦急道:“常侍,丞相冒著大雨前來要求見陛下,恐怕事情不小啊。”
老宦官同樣一驚,丞相竟然在這種天氣求見陛下。
大漢的丞相權力有多大?
在沒有大司馬大將軍的情況下,這大漢九成九的事情,丞相都可以先行獨自處理,只在後續向皇帝彙報即可。
丞相有大部分事務的決策權,皇帝則同時擁有決策權和否決權,這就是經過擴充套件相權之後得到的結果。
皇帝想要獨攬大權要麼學劉旦找理由空置丞相,要麼學劉旦找理由頻繁的換丞相。
耽誤了丞相的大事……
但老宦官略微思索了一下,微微嘆口氣,還是咬牙說道:“不能驚擾了陛下和貴人,若是得罪了貴人,誰也救不了我們。
若是得罪了丞相,只要貴人為我們說兩句話,陛下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
讓丞相等著吧。”
在這個宮裡,貴人的話就是聖旨,得罪了陛下有人能保但是得罪了貴人,只有祈禱素王上皇天庇佑了。
皇宮之外停著幾輛馬車。
在大雨之中,馬匹顯得極其的焦躁不安,不斷的踱步,恰如丞相幾人的心情,車廂之中,幾位國朝重臣焦急的互相問著,“怎麼回事?
陛下為何還沒有召我等進宮?”
丞相同樣很是疑惑,“雖然烏雲壓城,但正是正午時分,陛下應當是剛剛用過餐,正在處理國事才對啊。”
“是啊!”
這就是這幾人所不解的,雖然因為烏雲擋住了所有的光亮,但這畢竟是白天,是辦公的時間。
任誰都想不到皇帝已經被翻紅浪,宮廷中的宦官們限於淫威,根本不敢去打擾。
又過了幾炷香的時間,眾人臉色都變得很是難看,這幾人都是屬於朝廷中實幹那一派的,各個都智慧高超。
“可恨!
定然是宮中出現了問題,訊息一定沒有傳到陛下耳中,這些狗宦官,竟然敢截斷中外!
該死!”
皇帝的性子幾人還是清楚的,雖然有時候拎不清,但總體來說,只是平庸而已,丞相求見是不可能拒之門外的,一定是宮內宦官沒有把訊息傳進去。
“沒有自由出入宮禁的令牌真是不方便!”
又是一人嘆息道,這話讓眾人都開始感慨,從大司馬大將軍博望武烈侯薨逝之後,就再也沒有臣子能拿到自由出入宮禁的牙牌了。
“現在該怎麼辦?
人命關天的大事,今天見不到陛下,難道就一直等下去嗎?
每等一刻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這可是關中啊!
洪水之後定然就是大旱!
如果死傷太過慘重,大疫傳開,天府之國頃刻之間就會化為人間煉獄。”
幾人之中稍顯年輕的官員低聲道,他的臉上充斥著焦急和不滿。
洪水這種恐怖的東西,不要說一天,就算是一刻鐘,就能咆哮著沖垮一座縣城,將人類辛辛苦苦所建造的一切都衝個乾乾淨淨。
洪水是瘟疫的培養皿,大水之後必有大疫,這是老祖宗的經驗,這是權貴們最畏懼的東西,瘟疫真是眾生平等的東西。
一直沒有說話的丞相見狀,緩緩道:“不能這麼等下去,傳我的命令下去,立刻調令長安周邊郡縣避險。
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各個郡縣之中,要求他們按照往年洪水時的方式處理,一定要派人把大河兩岸的農田保住,不要讓大河決口,一定要保證倉儲中的糧食安全。
否則就全完了!”
大河一旦決口,儲存在關中糧倉中的糧食又出問題,明年關中百姓就得全部都到關東去乞食,還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
“丞相!”
“不可啊!”
幾人都有些震驚的望著丞相,丞相的權力確實大,但沒有大到這種地步,這從本質上說是戰時行為,丞相在調動關中諸郡的兵員,來應對可能發生的大災。
丞相灑然一笑道:“本相本就準備向皇帝陛下遞交辭呈了,一個處處和陛下對著幹的丞相,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嗎?
一年了。
朝廷都沒有能做成一件事,本相的意見皇帝總是否決,皇帝的意思還不明顯嗎?
本相還得感謝皇帝仁慈,留下本相的命,此次藉著這個機會,恰好辭去相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丞相竟然不想幹了!
這對眾人又是一記重重的錘擊,但是聽到丞相的理由,卻說不出什麼來,丞相和皇帝之間的對抗確實太過激烈了,這對朝廷也不是好事。
畢竟政治是妥協的藝術,除非能一人敵國,否則偉大如洛文王,尚且妥協很大。
眾人只能微微感嘆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丞相下定了決心,卻好像陡然放鬆下來,一直和皇帝唱對臺戲,壓力是很大的,畢竟皇帝掌握著生殺大權,現在想通了,壓力陡然小了起來。
“走吧,去做事!”
轟隆隆的車輪轉動聲隱沒在呼嘯的狂風之中,隱沒在黑雲壓城的黑暗之中,濺起朵朵水花,然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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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佑五年,夏。
關中大雨,數日不絕,大河倒懸,屋舍良田,危若累卵。
丞相公卿面聖,竟阻於宮門不得見,公卿惶然,曰:“大亂在即,上不得見,為之奈何?”
丞相嘆曰:“金印紫綬,萬石尊貴,竟不若一宦官,此間事了,合當掛印而去,做一富家翁足矣。”
士人頗怨憤,上賜金以慰丞相。
旬月,丞相去官歸鄉,內宮鹹安,宦官之尊,時人側之。——《漢書·宦官列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