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戰士的蹤跡實在是太過明顯,尤其是完全不做遮掩。
在大漢朝,調動超過五十人的軍隊都要虎符,列侯和諸侯王的私軍除外,但私軍除了戰時跟隨主君出征之外,是不允許出侯國的。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私軍還是要皇帝的命令才能出現在大漢的土地上。
敢戰士是唯一一支合法的可以出現在大漢各處的私人軍隊。
當然,敢戰士也有限制,比如進入關中不能著甲,比如進入長安及周邊郡縣要五里一報,而且要有朝廷的官員隨行,監管敢戰士的甲冑,刀劍之外,馬槊、弓弩等大威力的武器全部不能攜帶。
沒了甲冑、馬槊和弓弩,不要說敢戰士終究是肉體凡胎,就算是靈兵,一身戰力也得被削八成。
所以洛氏非必要不願意帶著敢戰士進長安。
雖然長安限制多,但是在關東,敢戰士就沒什麼限制了,全甲、馬槊、弓弩、一人三馬,在外人看來招搖無比。
洛盛出了關中,直奔南陽郡而去,這裡是朝廷最重要的郡之一。
在大漢朝,除了關中的郡縣外,關東的郡政治地位完全不同,主要劃分為政治地位,經濟地位,這些地位的來源主要是郡的地理位置。
比如嶺南的郡國和遼東的郡國,都屬於漢廷隨時可以捨棄的邊緣利益區,中原之內,南陽郡的地理位置實在是過於重要。
這裡溝通南北,是南北防線的最重要支點之一。
佔據南陽,就能夠威脅關中和洛陽,切斷東西、橫斷南北,高皇帝就是佔據南陽,進而破入關中,成就大業的。
從高皇帝開始,這裡就一直由皇室代管,後來感覺管不過來,畢竟南陽郡是在關外的,就開始分封諸侯王,但是諸侯王同樣不放心,就不斷的換王,還有一些除國的諸侯王被遷徙到南陽郡。
這就導致南陽郡是大漢數十上百個郡中,劉氏宗親最多的郡,而且譜系非常的複雜。
有劉邦的兄弟子侄,有孝惠皇帝的兄弟子侄,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就不用說了,這兩個皇帝的兒子都很多,當然有生活在南陽郡的。
這麼搞的好處就是,若是單獨一個劉氏宗親佔據南陽郡,皇帝或許還不放心,但是這麼多劉氏宗親都在南陽郡,互相之間不服氣,能把狗腦子打出來,皇帝反而穩如泰山,而且劉氏宗親守在南陽郡,還是上好的盾牌。
壞處很明顯,皇室貴族太多了,就算是郡守也要看臉色行事,桑弘羊的收稅大法一出來,南陽郡的官員都急壞了,那些大商人他根本就不敢動。
若是一兩個皇室貴族,兩千石的郡守自然不懼,畢竟能坐上這個位置上,都有自己的派系和勢力。
但是為了收稅得罪一群皇室貴族,那得是最有理想、最不畏強權的郡守才敢那麼幹,就算是最頭鐵的孟儒也不是每個人都敢那麼幹的。
南陽郡守很明顯不是那麼不畏強權的人,於是他選擇了用王三這樣的人去填補窟窿。
南陽郡是最富裕的幾個大郡之一,依靠王三這樣的中小商戶就足夠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了。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公子盛竟然來了郡中!
……
洛盛查東西極快,確認了事實之後,很快就在宛城縣的郡治見到了南陽郡守,朝廷兩千石的官員。
這是一個滿臉正氣的中年人,相貌堂堂,即便是面對洛盛,雖然有畏懼,但是卻依舊強行控制了自己的神情。
“外臣見過公子盛。”
南陽郡守婁懷躬身作揖,然後直接問道:“公子盛大駕光臨南陽郡,可是有什麼大事嗎?”
洛盛聞言冷聲道:“婁郡守難道不清楚吾是為什麼而前來的嗎?
你在南陽郡做下的事,難道以為能瞞得住天下人嗎?”
婁懷眼中瞳孔一縮,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但是他的反應卻大出洛盛所料,並沒有跪地求饒,而是反問了一句,“公子盛,這與您何干呢?”
洛盛一愣,與我何干?
婁懷滿臉疑惑的追問道:“外臣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大漢的內政,您不過是外藩屬國的公子,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來質問一個宗主國的兩千石重臣,有關於內政的問題呢?
做將軍的去打仗,做郡守去治理,內藩的諸侯鎮守天下,外藩的諸侯拱衛天子,您現在僭越,來管南陽郡的政務,這難道是合適的嗎?”
他這一番話,直接將洛盛說的愣在了原地,他收起了之前的心思,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了面前的這個郡守。
洛盛沉聲道:“人間有不平事,縱然是匹夫亦可拔劍而起。”
婁懷聞言笑道:“既然如此,那公子儘可使敢戰士來攻,吾乃大漢郡守,有權徵調南陽郡一切軍政大事,拔劍之人,都是亂民,儘可以誅殺。”
洛盛打量著婁懷,然後說了一句,“你很不一般,這是死前的瘋狂嗎?”
聽到洛盛的話,婁懷身體一抖,強自笑道:“不過是一些埋藏了許久的心裡話罷了,我是大漢的蛀蟲,但是卻不是生來如此,曾經也是個滿懷理想的少年郎啊。”
說完也不管洛盛,直接自顧自說了下去,“公子盛,若是洛文王站在這裡,這一番話我絕對不會說出口。
洛文王鞠躬盡瘁,為天下盡心竭力,縱然是我這樣的人,也不敢對洛文王出言不遜。
但從洛文王薨逝以來,天下人就能看的出來,洛氏對大漢實際上是置身事外的。
不論是東阿侯,還是當代昭公,或者是現在的大都護,你們不把自己當成漢人。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出現在大漢呢?
大漢的興衰盛亡,和您的家族又有什麼關係呢?
待在昭城之中,享盡榮華富貴不就可以了?
大漢的子民和您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大漢的事情,自然有我們大漢處理。
縱然是為諸夏計,但昭公國難道還要蠻橫的插手諸夏列國的內政嗎?
昔年的洛國都沒有那麼霸道過啊。”
這一番話說的洛盛臉色大變,他站起身來說道:“這是何等的荒謬啊,諸夏聯結一體,大漢乃是天下之根本……”
婁懷急聲道:“這世上難道有雙全之事嗎?
我縱然是大漢的大害,難道公子盛您就能置身事外嗎?
洛氏昔年在邦周挽天傾,盡心竭力的輔佐周王室,維繫邦周的天命,天下人雖然覺得愚蠢,但是卻無比的欽佩啊。
現在洛氏縱然一心為諸夏計,但還請您睜開眼看看,諸夏在上,天下九成九都是漢人。
洛氏既不願意為大漢盡心竭力,卻又事事插手,大漢剛剛建立的時候,或許無事,但是大漢建立一百年了,洛氏突然出現,嘿,這是從哪裡出來的?”
隔閡!
洛盛很想說這些都是歪門邪道,但是這一番話卻實在是太有道理,這世上沒有雙全的道理。
洛氏要麼就融入其中,要麼就置身之外,否則隨著時間的推移,漢人逐漸凝結成了一個共同體,排斥洛氏的人會越來越多。
昔年遷徙到關中的楚人和洛人,到了現在已經和原來的秦人分不出什麼區別了。
因為隔閡,因為陌生,因為區別太大,就不會有共情,不過諸夏列國唯一有優勢的就是共同的信仰,這保證了國家不分裂。
但是地域之間的隔閡尚且嚴重,更不要說國與國之間。
安居昭城,遙控天下,這是化國為家之後定下的策略。
洛陵時期執行的很好,那是洛氏和大漢的蜜月期,但是洛陵之後的家主,都是不太擅長政治的,有些機械的執行了這項政策。
洛氏漸漸遠離了大漢的政壇,與此同時遠離了大漢的子民,昭城越來越像一個外藩了。
直到今天,這個郡守竟然當面說出了,“大漢之事,與您何干?”
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政治訊號!
這代表著一種思想在上層開始流動,這絕對不是一家一人的想法。
洛盛竭盡全力的去回憶安陽侯等人歷次來昭城的態度和言語,然後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安陽侯從希望洛氏出手,變成了希望洛氏能協助他,然後變成了詢問了洛氏的意見,希望洛氏能給出建議。
洛盛一下子坐不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因為稅收的問題,竟然會牽制出對家族如此重大的事情。
從邦周時代進入到漢廷這種政治制度之中,洛氏同樣是第一次經歷,沒有了前例可循,這種陌生還是給了洛氏當頭一棒。
婁懷看著有些坐立難安的公子盛,又說道:“公子盛,反正吾也是待死之身,人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吾還有一些話,憋在心中許久,您要聽嗎?”
洛盛眸中冷光凜凜,然後緩緩收起,望著眼前這個郡守,沉聲道:“說吧,我有些好奇還有什麼可說的。”
婁懷眼神有些迷濛,輕聲道:“昭城,那是諸夏所有人心中的聖地,但是卻不由天子主持,甚至就連洛氏都不和天子一條心。
呵。
太多人不高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