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之中坐滿了人,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焦急的表情,帳中明明沒人說話,卻顯得極其的嘈雜。
洛川端正跪坐著,雙手順勢放在膝上,面上很是平靜。
除了他之外,帳中唯一還算平靜的,就是安陽侯韓立。
因為韓立是唯一一個還比較安全的。
他望著眾人焦急的臉龐,知道現在只有自己最適合說這些話,他微微嘆息了一聲,開口說道:“子川公,請率軍回關東吧。”
隨著這一句話,營中氣溫都彷彿在蹭蹭的上漲,咚咚咚的心跳之聲劇烈的跳動著,能夠看出來所有人都很緊張。
洛川臉上閃過一絲嘆息然後望向眾人道:“我知道諸位心中都焦急。
但大軍行動之難,諸位是非常清楚的。
諸家散在諸州之中,勢必要分軍,張角攻破了袁紹聯軍,實力之強,可想而知。
現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和朝廷軍隊以及無雙侯的西域軍,還有弘農等諸郡勤王軍待在一起。
如果我們返回關東,勢必力弱,給太平道可乘之機。
前路荊棘滿叢,諸位要好好思慮。”
淮陰侯韓章慨然道:“子川公,我等又如何不知呢?
我們幾家相交三百年,既然隨著您踏上了戰場,難道還會畏懼死亡嗎?
劉氏的諸位皇帝給了這三百年的榮華,我等奉天靖難扶持劉氏,就算是漢室天命衰微,不過是把這一身的血肉都還給他劉氏罷了。
又有什麼害怕的!”
淮陰侯韓章此言,帳中眾人都頗為認同的點頭,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這就是漢代風尚,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主盡忠,為忠效死,就算是那些互相為了利益斗的不可開交的臣子,該為主公盡忠而死的時候也毫不猶豫。
尤其是五姓家的列侯之位,可不是那麼容易揹負的。
提起淮陰兩個字,會想起誰?
大漢三百年有無數的淮陰侯,但是提起這兩個字永遠都會想起韓信韓武穆!
老祖宗太出名,就像是洛氏一樣,這就是所需要揹負的枷鎖,身為家主,隨時都要準備為皇室盡忠。
韓章這慨然之語說罷,語氣便低落起來,聲音低沉道:“既然繼承了侯位,那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但闔族親戚,妻子兒女盡在關東縣中。
家中妻女貌美,無論是官還是匪,淫色之事猶如附骨之疽,誰能不覬覦,若是城破,唯有一死而已。
軍中士卒都是百戰的勇士,早已都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現在家人凌於刀劍之下,縱然留在此處,又哪裡還有什麼戰意呢?
還不如直接率領諸軍返回關東,歸鄉心切之下,若是太平軍真的阻攔,那便拼死一搏罷了。”
韓章此話一出,帳中便響起了道道嘆息之聲,這就是眾人最為擔憂的。
從承接侯位的時候開始,生死就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了。
但是家族的傳承,家族的聲譽,族人的安定,家人的平安,這都是要考慮的問題。
更不要說士卒的心態問題,就算是百戰老卒,如果家人落在敵人手中,那除了投降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
所以對士卒家人的保護,是所有諸侯最為重要的事之一。
若是前面士卒浴血奮戰,後面傳來訊息家沒了,軍心散了都是輕的,更大的可能是軍隊譁變。
韓章所說的都是眾人的心裡話,洛川當然是清楚的,而且很是理解,但在洛川看來,這麼回去,實在是過於危險了。
但人就是這樣不理智的動物,會犯下許多錯誤,會做下現在認為正確,但是未來卻證明是錯誤的事情。
洛川沒有什麼多餘的言語能讓他們放下心中的顧慮,五姓家如此龐大的組織,十萬計的軍隊洛氏是護不住的。
連綿的戰亂,主要是道路的隔絕,讓天下的商業都陷入了停滯以及飛速的衰退之中,這對洛氏的打擊是極大的。
不過昭城一直以來都有儲存各項物資的習慣,短時間之內不會受到影響,現在昭城分批訓練族人,以防止未來可能出現的大變。
萬一出現不怕死的軍閥準備來洛氏打秋風,總不能直接動用越來越稀少珍貴的氣運點以及神器,還是要依靠洛氏族人自己的力量來對抗。
洛川聽罷,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定局,於是一言不發,徑直從席上站起身來,然後走出了營帳,一眼望去,軍營之中到處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
在太平道的刻意傳播之下,袁紹聯軍全軍覆沒,太平軍兵指關東的訊息傳得到處都是,軍心的浮躁是顯而易見。
帳中眾人紛紛走出,洛川在望著軍中,眾人則望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洛川悠悠道:“本侯會去見無雙侯,收拾行囊吧。”
洛川此言一出,眾人臉上先是欣喜,然後就是濃濃的不安,紛紛應喏,然後下去安撫自己計程車卒。
……
洛川也不耽擱,既然下定了決心,那就要雷厲風行,衛士通報之後,他徑直走進無雙侯洛空營中。
見到洛川一臉凝重,洛空和賈詡對視一眼,洛空揮手請洛川坐下,賈詡將手中羽扇一揮,緩緩退後兩步,將自己藏在一片陰影之中。
“姐夫來此可是因為關東諸家都想要率軍回家?”
以賈詡對人心的把握推算出這一點實在是輕而易舉,洛川面色有些沉重的點頭道:“子明,本欲和你並肩作戰,但是諸軍歸心似箭,恐怕是不行了。”
突然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傳來,是藏在陰影之中的賈詡,“子川公率軍留在軍中是最好的,回關東山高路遠,定然會遭遇太平道。”
洛川對賈詡的印象還是很深的,這是一個平日不說話,但一說話就切中要點的謀士,從不無的放矢。
但洛川聞言笑了笑說道:“文和你說的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這些人是我從關東帶出來的,這些人是因為我的名聲而投奔的,現在如果不將這些人安全帶回去,我又怎麼能夠放心呢?”
賈詡不說話了。
這就是洛氏的作風,這正是賈詡願意追隨洛氏的根本原因所在,只要他持身正,洛氏就永遠不會拋下他,對他這種尋求安穩的人來說,是上上之選。
洛空也不勸說,抱拳說道:“洛陽那邊我們一起上書,就說往關東去對抗太平軍,勤王軍本就有自主權。”
洛川點點頭,回關東自然不能和皇帝直接說,我們不勤王了,那實在是太難看了。
望著洛川轉身離開的身影,洛空突然感覺眼前出現了漫天遍地的血色,他彷彿見到了洛川每走一步腳下都沾著無數的血。
洛空恍惚了一下,突然說道:“中原之地,人傑地靈,西域漢人許多都想要回到中原之中,就算是無雙侯國中的許多漢人也是這般想的。
中原的貴族更是不將西域貴族放在眼中,心中甚至被鄙夷為蠻夷之輩。
我這西域無雙侯,若不是眉心的聖痕,恐怕來到這中原之地,會被排擠到死。
但是現在看著匆匆離開的五姓列侯,突然覺得西域真是一片寶地,至少比中原之地更能儲存家族。”
賈詡知道洛空有感而發在和自己說話,他向前兩步,從陰影之中走出,這就是權貴士族的矛盾點。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政治有一條鐵律就是越靠近權力核心,手中權力就越大,這就是宦官以及外戚這種人能夠興起的原因。
西域、嶺南這些地方的貴族在亂世的確是很安全,但是在非亂世時,可能洛陽一道旨意,就闔族全滅。
所以為了權力必須要靠近京城,甚至為了方便要舉家遷往京城,這就是袁氏這樣的洛陽豪門。
但這樣的壞處就是危險性大大增強,容易被人一鍋端。
現在被困在洛陽城中的諸多豪門,所能夠使用的資源以及權力甚至不如一個普通計程車族軍閥。
實際上最適合停駐這些邊荒之地的就是昭城,詡一直認為,昭城在冀州實在是不合適。”
洛空有些沒想到平日裡少言寡語的賈詡今日竟然一下說出這麼多話,看來賈詡已經漸漸融入洛氏之中。
但一國之都城尚且不能輕動,更何況是洛氏,搬去哪裡呢?
賈詡說罷就抬起手中羽扇不再說話,這也就是面對洛氏子,若是拜了其他主公,他絕對不會說這麼多。
……
洛霄看著剛剛獲取來的情報,臉上滿是認真,見到五姓家以及諸郡豪傑果然按照他所預想的返回關東。
太平軍諸將都在堂中坐著,這份情報同樣在他們手中,都頗為振奮道:“道主,漢廷又分兵了,我們要攻擊他們嗎?”
這些將領都知道洛霄一直在試圖讓漢廷方面分兵,以減輕之後進攻的壓力,現在看來計劃執行的非常成功。
五姓家突然的返回,造成了戰線拉得很長,而且各種物資都有些跟不上,就算是諸家甲兵精銳,但對洛霄來說,戰勝這麼一支軍隊自然是手到擒來的。
但對洛霄來說,阻攔一支歸心似箭的軍隊沒有半分好處,況且這支軍隊就算是回到了關東,還要面對洶湧的太平道以及除了太平道之外的各路義軍。
太平道一帶頭起義,立刻就有無數早就不想忍受的義軍蜂起,這才是諸州郡不能制止起義的主要原因。
否則太平道不過數十萬道眾,又在洛霄的束縛之下,不搞破城裹挾那一套,怎麼可能突然就這麼壯大。
在現在的關東有上百萬打著太平道旗號的義軍,但實際上許多都是冒認的,其中有無惡不作的盜匪,有揭竿而起的義士,有不願意受到壓迫的農夫,但洛霄就當作都沒看見。
他始終都很清醒,不要試圖去做每一個人的救世主,不要試圖去拯救每一個人的命運。
那是神的領域,不是人的。
自從那一日,星光灑落,他就明白自己的目標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做這個天下的醫者。
漢室本該有四百年,但是洛氏的出現改變了一切,按照現實不該有四百年,於是天下就是在腐朽、墮落以及不斷的擺爛之中延續下去。
再有能力的人也改變不了漢室逐漸的糜爛這一點,想要開創新世界的人會被天命毫不留情的鎮壓,這就是未來一百年的黑暗世界。
這就像是一個人身體上有一個致命的瘡,但是卻始終有一根千年人參在吊著命一樣。
洛霄所做的就是直接把千年人參毀掉,趕緊把這個人搞死,至於未來新出現的人會是什麼樣的。
那就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了,因為他就要死了,他只是個凡人而已,完成了第一步,已經足夠了。
這天下有無數的英才,洛霄相信這些人能為天下選出一條最好的道路。
洛霄的腦海之中閃過了無數的思緒,最終緩緩說道:“英侯洛川率領著一群歸心似箭之人,不宜阻擋將筆墨取來,我要給英侯寫一封信。
然後我們直接率領軍隊前往洛陽,與漢廷最後護衛洛陽的大軍決戰。”
堂中眾渠帥聞言臉上滿滿的都是凝重之色,紛紛挺直了身子,齊齊抱拳道:“謹遵道主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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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角是少有的能得到統治階級比較正面評價的起義者,古代統治者通常將起義者汙衊為野心家以及賊寇,但張角卻得到了“官逼民反”、“皇帝昏聵,不能重用賢人,以致亡國”、“張王”的評價。
這在提倡忠義的古代專制是難以想象的成就,筆者深究過其中原因,最終得出了以下結論。
第一,在張角縱橫天下的時期,那些後來卓有盛名的人物,都曾經與張角交戰,對張角的遭遇報以同情,對張角的能力報以欽佩。
第二,張角的文治武功被史書較為完整的記錄了下來,這是一個幾乎沒有黑點的人。
第三,與張角同時代的漢天子,被塑造成了一個典型的昏君,這給予了張角極大的活動空間。
這就是張角,天下第一的“反賊”,讓敵人都不得不讚嘆的天縱之才。——《張角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