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城。
“父親,漢朝局勢為什麼會陡然到這樣的地步呢?
阿琪還不至於掌控不住這樣的局面,但是卻依舊失控了。”
洛伊心中真是充滿了疑惑,洛伏沉吟道:“你想錯了。
權力隔了一層,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成為了輔佐者,就要承擔輔佐者所帶來的不便。
阿琪還沒有想通這一層,他是皇太后的妹夫,代行皇太后的權力是毫無爭議的權力者,但是他深陷山中,看不清山間的真面目。
你覺得阿琪能掌控局勢,是因為阿琪對天下局勢的前因後果都能說的出來。
但這是錯誤的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阿琪的能力就只有這麼多呢?
站在旁邊指點江山很容易,說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同樣很容易。
人在挑刺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智慧勝過先賢,認為先賢不過如此,留下許多手尾,不能盡善盡美。
但輪到自己去解決這些時,才覺得千難萬難,不僅僅不能解決問題,甚至還使局勢更滑落下去。
這就是知易行難的道理。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你明明知道它會走向何方,但是卻阻止不了。
王莽和阿琪主導的改制,難道能說全然不對、全然無功嗎?
以目前家族掌握的情況來看,不說阿琪親自主政的關中諸郡,至少在幽州的郡國和益州的郡國之中是比較成功的。
這已經頗為不易。
把伱放在阿琪那個位置,你也會犯下許多本不該犯的錯誤,就像洛宣公當年挽天傾是妥協了許多的。
能完美解決這種事情的,我們稱之為,先祖洛文公!”
洛文公!
洛氏能力上的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用洛琪和洛文公作比,就好像用孤星和皓月對比一樣。
洛伊被自己父親的一番話講的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順著父親的思路他開始回想自己那一個個明耀千古的祖先。
然後衡量了一下自己在昭城處理事務時所展現的能力,有些悲哀的發現,其中許多事都是自己完成不了的。
他展開手,呢喃道:“父親,如今天下眼見就要大亂,我們是應該相助漢室,還是相助義軍呢?
阿琪他和漢室繫結如此之深,如果漢室有難,他可能真要應了出仕時所說的死難之語了。”
洛伏悠悠道:“家族的選擇是一貫的,派出阿琪這樣的子弟,幫助漢室改制,使天下能穩定下來,如果做不到,也不可能再耗費家族底蘊會幫助日暮西山的漢室。
至於義軍之事,不襄助義軍掀翻漢室就已經夠了,想必皇室很清楚,洛氏不可能幫助皇室去鎮壓義軍。
不過在這個亂世過程中,削弱豪強倒是可以做的,無論未來如何,藉著變動可以大大的揮舞起屠刀。
至於阿琪,這是他所選擇的路,況且與其關心阿琪,不如關心英侯,漢室若亡,他才是洛氏一定會陪葬的那個人!
你不必過於擔心,依為父看,漢室不一定會亡,起碼目前來說,關東諸侯全力出手,皇太后剛剛下達的這一道諭令,能夠解決目前在五州之地蜂起的義軍。
唯一可能出現意外的,就是……”
見到洛伏欲言又止,洛伊好奇問道:“父親,可能的意外是什麼?”
洛伏感嘆道:“這世間的動亂,產生於人心,而人心是不可預測的。
若是關東諸侯不執行這道諭令,故意放任義軍西去呢?
若是劉氏諸侯王想著趁亂掀翻那個稚童皇帝,自己做皇帝呢?”
洛伊聞言錯愕道:“關東諸侯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如此吧,這難道不是玩火自焚嗎?
若是沒控制住,他們……”
玩火自焚。
如果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呢?
說到半路,洛伊陡然停住了,人心是不可預測的啊。
人如果是絕對理性的,這個世界就該是一板一眼的,但現實是,可能一個突發的情緒,就會改變一切。
父子兩人對視一眼,洛伊直接說道:“父親,兒子這就去聯絡英侯。”
……
英侯國中。
之前表態支援王莽改制的呂侯臉色相當的不好看,這完全可以看作是一次失敗的站隊,在這種時代大變局的情況下,一次錯誤的站隊會葬送整個家族,“英侯,皇太后的詔令您怎麼看?
東海軍、泰山軍、赤眉軍,想要剿滅這些賊寇,關東最後一滴血都會流盡。
關鍵是平定之後,朝廷恐怕又會先著手恢復關中,這不公平!
侯國百姓心中是有怨言的,甚至家族、家臣等都明裡暗裡的牴觸詔令。”
呂侯的話中有著深深地埋怨,洛眾聞言頗有些左右為難。
從內心深處,他同樣不想讓英侯國去和義軍殊死搏鬥,英侯國中的百姓恐怕也不願意,“其他諸家呢?劉氏諸侯王呢?”
話剛出口,洛眾和呂侯就升起一陣寒意,朝廷這是對金令列侯寄予厚望啊!
呂侯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皇太后是要我們看著諸侯王?”
諸侯王!
太后垂簾皇帝年幼,權臣秉政,天下大亂,諸王掌握軍權,這下一步是什麼,還需要思考嗎?
唯一能牽制諸侯王的就是金令列侯,所以詔令中,以列侯為尊。
“這若是戾帝末年,恐怕我等的祖先已經舉旗拜將,奉天靖難了。
呵。”
人心到了這個地步指望金令列侯,真有些異想天開了,發現了這一點,呂侯反而突然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應該怎麼做了,“英侯。
還有我們在,大漢不會亡!
還有可以猶豫的呢?
等待一個秉持著天命的高祖子孫,他會是新的天子!”
一個秉持著天命的劉氏子孫!
洛眾緩緩點了點頭,呂侯見狀起身離開。
……
東海王圍攻蘭陵縣半個月,但是蘭陵縣沒有絲毫被攻破的跡象,反而是義軍有些士氣低落,糧草不濟。
蘭陵蕭氏在郡中的聲望還是很不錯的,投靠到東海王麾下的一些小豪強都為雙方說和。
是夜。
東海王判斷了一番局勢,果斷選擇不再硬攻蘭陵縣。
因為他敏銳的發現,列侯國是真的難以攻破,這群人守土的決心,國中組織的嚴密程度,戰鬥意志都遠超郡縣守長。
但同時,這群人只想守土,根本就不願意出擊,與其和這些人對峙,不如去轉而聯合其他義軍向西而去。
既能擴大自己,而且誰又能說得準,他們就不能複製一番秦末時高皇帝入關的舉動呢?
東海郡西側就是楚國,現在的楚國和當年的楚國肯定是不能相提並論,楚王屬於徐州刺史轄制,但對東海王來說,這依舊是一個需要極度重視的對手。
然後。
東海王率領著義軍從楚國南部的郡縣經過,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楚國派出了一支不過千人的軍隊,很快被擊潰,然後目視著他們離開了徐州地界,還裹挾了大量的流民。
義軍到了這個程度,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農民軍了,那些本就反對朝廷新政的豪強,同樣加入其中,而且憑藉著更強的能力,輕而易舉的完成了奪權,有了豪強武裝的加入,農民軍的戰鬥力有了質的提升。
義軍們完全不知道這些諸侯王在做什麼,但並不妨礙他們驚喜的向西而去,同樣的方式,跨過了梁國,通往關中的大道似乎就這樣洞開了。
沒有阻礙的進了四通八達的洛陽,天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震驚。
本該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困局,本該被困死在洛陽以東的義軍,就這樣輕而易舉的進入到了洛陽,一旦到了這裡,義軍所得到的物資,擁有的轉圜餘地,就遠遠超過了之前。
可以說,龍入深海,鷹擊九天!
長安。
連續的重擊反而讓王莽沉穩了下來,到了現在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自己並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樣得到天下的擁護,在暗中有無數想要反對自己的人。
“這些所謂的義軍,難道就這麼幹淨嗎?
我的確是有錯,我識人不明,我能力有限,不能盡察,但將新政的錯誤歸咎於我的頭上,這難道是合理的嗎?
不過是他們想要找到一個藉口罷了。
既然要向朝廷亮劍,那便試試吧。
三河六郡、羽林孤兒。
這天下最精銳的軍隊,還有一整個關中的地盤,本官倒要看看這些農民軍拿什麼來打?
還有那些放任農民軍的諸侯王,其心可誅啊。
等平定了叛亂,全部都要拉到長安來砍頭。”
洛琪沉默著,皇太后的詔令是他下的,但是最終的結果卻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他真的能挽救一個傾頹的王朝嗎?
洛琪微微嘆息道:“巨君公,沒有這麼簡單,那些諸侯王既然敢這麼做,難道會等著我們平定了義軍,然後去誅殺他們嗎?”
諸侯王們所要做的不僅僅如此,洛琪悠悠道:“時隔一百多年,大漢要再有一次大規模的諸侯王亂了。”
眾人悚然一驚。
……
洛琪的預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趙王、梁王、楚王、膠東王這四個諸侯王會盟。
一篇檄文傳遍了天下,“孝僖皇帝壯年崩殂,難道和趙飛燕這個妖后沒有關係嗎?
一個稚童卻坐上了皇位,這難道不是妖后和王莽弄權的陰謀嗎?
如今天下紛亂四起,這難道不是王莽殘暴的對待百姓,他的同黨士人使百姓無立錐之地而導致的嗎?
漢室的天下在風雨飄蕩之中啊!
高皇帝在蒼天之上哭泣啊。
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的魂靈還能不能安息呢?
孝宣皇帝的中興大業難道就這樣毀於一旦了嗎?
身為高皇帝的子孫,難道就這樣看著大漢的天命墜落嗎?
四方的列侯啊,天下忠誠計程車人啊,我們以劉氏子孫的名義在這裡遵從素王上皇和高皇帝的教導,奮然起兵。
願意協助我們振作社稷的,請繫上玄色的飄帶。
不願意追隨我們的,請安坐在城中。
想要阻止我們的,拔出你的利劍,劉氏的子孫絕不後退!”
清君側,誅王莽,殺妖后,復社稷!
有識之士明白了他們想要做什麼,這些諸侯王要驅趕著農民軍攻破關中,破入長安,讓農民軍和朝廷的禁衛激烈的對耗,然後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
從農民軍過境到了洛陽開始,這就變成了陽謀!
因為農民軍被朝廷和諸侯王軍包夾,不可能兩面開戰,總要選擇一方去對抗,那與其選擇了諸侯王軍對抗,還不如直接攻進長安,去殺死皇帝。
若是能佔據關中地利,再擊潰諸侯王軍,這天下就要改姓易氏了!
朝廷軍更是不可能放著要他們命的農民軍不管,而去平定諸侯王的叛亂,這就是一場赤裸裸的陽謀。
諸侯王的起兵得到了關東豪傑的群起響應,實力迅速的增長起來。
在天下許多人看來,起兵的這幾位諸侯王,都是劉氏的近支,以漢室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的情況,這幾位都有資格,至少比起皇位上的那個稚童,法理性一點都不差。
不要說僅僅是清君側這樣的大忠臣行為,就算是想要做皇帝,也不是絕對不能接受的悖逆之舉。
滔天的聲浪向著諸侯王聯軍洶湧而來,甚至吸引走了義軍西向的動靜。
唯有朝廷面對著暗湧的潮流,集結軍隊,準備著先行擊潰義軍。
“話說的再多,總還是要戰場之上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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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在本書中一直高度讚揚流封建制度的先進性,但是流封建依舊是封建制度,封建制度所具有的特性就是,中央和地方之間不可根除的矛盾,即地方諸侯總是在反抗或試圖反抗中央朝廷的控制。
在漢王朝中央一直強盛時,流封建制度有效的保證了對地方的控制,但在中央朝廷陷入或者可能陷入虛弱時,諸侯王不可避免的軍事反抗出現了。
這種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與一直積蓄在關東與關中之間的地域矛盾組合在一起,爆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徹底動搖了漢王朝的統治。——《漢王朝興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