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的攝政對朝情局勢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個國家最忌諱的就是有兩個政治中心。
之前劉盈在長樂宮繼位皇帝,但是卻令出皇太后的未央宮,群臣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帝國的主人,形勢就不免繁雜起來,無數的邪情就會在其中滋生。
隨著呂雉正位攝政太后,整個天下的局勢就明朗起來,帝國的主人就是太后,萬事向太后彙報即可,皇帝年幼,還需要繼續學習如何治國理政,識人用人。
未央宮。
不僅僅是洛新在這裡,蕭何、張良等一干重臣都聚集在這裡,要商量太后攝政之後的國家戰略方向。
蕭何這種老狐狸,隨著年歲見長,對時事發表的意見就漸漸少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之前和洛亦一起擔任宰相,他就不爭不搶,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現在呂后親近東阿侯,之所以自己還能擔任丞相,是因為威望高,年紀大而已,就是給洛新壓陣的,蕭何就更是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張良見識過洛陵這個在智慧層面基本上全面壓制自己的絕世人物之後,對於政治上的很多事情就不再上心,將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修仙上,對他來說,只要能保住家族的富貴即可。
群臣在場,呂雉自然不可能再坐到洛新身邊,她坐在最上首,劉盈坐在她的身邊,小臉有些蒼白,當年他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幼兒的時候,就經歷了太多的顛簸,這導致他身體有些虛弱,但還好不是病秧子。
不過洛新未雨綢繆,雖然劉盈還小,但他已經開始給劉盈關注皇后人選了,等到劉盈加冠之後,就開始給他婚配,早點生孩子,安定呂雉的心。
呂雉開口道:“眾卿,先帝賓天,去向素王闡述功過,那不是我們所能夠觸及的,但是人間的事蹟卻需要宣揚,自古明君賢臣都想要名留青史,可見生前身後名的重要。
先帝有大功德,該要如何褒揚呢?留侯,您的智慧高絕,昭公也曾經稱讚您漢臣無二,您先來說說吧。”
張良被點名,稍加思索便道:“不若向各郡國下令,以先帝事蹟作詩歌楚辭,歌以詠之,想必可以宣揚先帝的事蹟了。”
這倒也是個辦法,而且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這種不論是士人還是庶民都能夠接受的方法,已經很是不凡了。
呂雉又望向洛新,柔聲問道:“東阿侯可有什麼想法嗎?”
“留侯的想法就很好,可以在黎民百姓之中傳播先帝的仁德。”
先是肯定了張良的想法,然後緊接著就說道:“先帝在時,封大兄為昭公,並且把昭字避諱,甚至就連諡號也避諱,諸如秦昭襄王,燕昭王等,都在典籍之中改為了成,稱秦成襄王,燕成王等。
諡號是極重的東西,這是先帝所認可的。
邦周時,天子崩,諸侯薨後,都有諡號評判一生功過是非。
等到了始皇帝時,他認為這是臣子非議君主,兒子非議父親,於是廢除了諡號,這是何等的荒謬啊。
難道沒有了諡號,他就不被稱作獨夫了嗎?
難道沒有了諡號,他就不被稱作暴君了嗎?
邦周經歷了一千年,但凡是經過諸侯反覆確認的諡號,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厲王幾乎覆滅了邦周社稷,於是他得到了厲的諡號。
這難道是文公乃至於諸多大臣對他不滿嗎?
史書上記載,‘諡厲,周人欣然,歌以詠之,十日不止。’
當厲王得到這個惡諡時,那些因為他而慘死的國人的家族紛紛歡欣鼓舞。
若是厲王這樣的君王還能獲得血食的供奉,還能得到上好的評價,那些因為昏君暴君而慘死的忠臣良將又該去哪裡述說自己的冤屈呢?
臣以為應該重新啟用諡號系統,不僅僅是君王,還有朝廷的重臣,諸如三公九卿以及徹侯,都要納入這個評判體系之中。
君王的諡號要敬告上天。
公卿王侯的諡號則先評定,每隔一年,將逝去的臣子姓名及朝廷擬製的諡號刻在竹簡之上,等到天子祭天之時,一併敬告。”
諡號!
蕭何和張良這些人都有些振奮的望向洛新,萬萬沒想到洛新竟然會提出這件事,關鍵是還將諡號擴充套件到他們這些重臣身上。
邦周的諡號,首先是素王挑選了上百個字眼,然後賦予他們解釋,開始的時候,並不是死後才用的,從文公起,就徹底變成死後的評判了。
這一套程式整整延續了一千年,只有諸侯國主才可以獲得,不是諸侯,就算是執掌大國國政的攝政權臣也得不到。
殿中的這十幾個人,誰不是開國功勳,誰沒有徹侯爵位在身,都是能夠得到一個諡號的。
最關鍵的是,這些人都認為自己的功績是絕對可以得到一個上諡的,
呂雉自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作出一副興奮的神色,說道:“東阿侯說的實在是沒錯啊。
這世上只有獨夫才不允許批評,因為他的過錯罪孽太多,傾盡東海之水也沒法洗刷乾淨。
先帝功高德厚,應當得到最上等的諡號,朕聽聞,君王皇帝,堯舜禹湯都是諡號。
先帝是第一位擁有諡號的皇帝,應該得到一個前所未有的諡號,先帝德覆萬物、功德盛大,便諡為‘高’,稱高皇帝。”
合著這是您二位商量好的,那還先讓我說,張良在心中暗暗吐槽,然後就又聽到呂雉問道:“東阿侯的方法好,可以推行,可還有獻策?”
洛新施施然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塊布帛,朗聲道:“太后,這是臣的五弟知曉先帝賓天,臣要前往長安時,特意讓臣帶來的。
臣的五弟通曉三代一切典章制度,讀過千萬卷書,乃是能克定律令,規矩制度的大才,他翻閱古代典籍,發現殷商有一套廟號的評價,是用來讚揚古代聖王的。”
周王朝之前的歷史,洛氏最為清楚,尤其是經過始皇帝焚書,洛氏學術領袖的地位就愈發的凸顯。
比如說廟號,或許其餘百家之中也有少許稍微清楚的,但是絕對沒有洛氏這麼清楚,呂雉作出好奇狀問道:“廟號是?”
“祖有功而宗有德,廟號便是以祖或宗為號,作為對祖宗的一種讚美,它和諡號最大的不同是,諡號有褒有貶,而廟號則是純粹的讚美祖宗的功績。”
現在的人還是要臉的,畢竟邦周給起天子惡諡來都毫不猶豫,呂雉聞言皺眉道:“若是一味的褒揚,怎麼能夠警示後人呢?”
是啊。
殿中眾人都是這個想法,沒有壞怎麼能夠襯托出好呢?
正如諡號一樣,沒有桀紂幽厲,又怎麼能夠襯托出文武康昭的偉大呢?
當然,現在諡號沒有昭了,但道理是這個道理。
洛新笑道:“廟號遵循祖有功而宗有德的原則,沒有功德的先祖,不作貶低,但不上廟號。”
這就合理了。
沒有廟號,這不就是一種貶低嘛,大家都有廟號,就你沒有,說明你做的沒有其他皇帝好。
兩方面綜合考量,基本上可以判斷出一位君王的功業了,但前提是臣子要有節操。
現在這個時代的官員在這方面,自然是有節操的,沒人願意因為要捧一個死去的君王,毀掉自己青史之上的名聲。
但是洛氏提出這一套,自然沒有那麼簡單,也不會把這些寄託在人的節操身上。
不論是廟號還是諡號,最關鍵的其實是敬告上天這一步。
敬告上天?
素王就是天,若是有平庸的君王敢於不要臉的給自己上廟號,當場就把他的廟給拆嘍。
敬告上天的諡號若是太過離譜,不論是故意抬高還是貶低,當場就是一小道雷霆將刻著名字的竹簡直接燒成灰燼。
老天爺發怒了,就問你怕不怕?
這一套至少在家族底蘊還豐厚的時候,都能夠一直穩妥的運作下去,這對於那些顧忌臉面的君王和臣子都是一種震懾。
墨家的天志和明鬼思想,對洛氏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人在做,天在看,就是這一套政策提出的根基。
這就是明晃晃的說了,洛氏或許不能每次都阻止奸佞之人禍亂社稷。
但是伱想要一個好名聲,那是不可能的,讓你遺臭萬年妥妥的。
這下眾人就明白了,廟號就像是一種額外的加封,這樣的安排就非常的妥當。
“先帝有開創社稷的大功,自然是後輩子孫望塵莫及的,看來應當是上祖的廟號了。”
洛新點點頭道:“是的,廟號最尊貴的一個,即太祖,開王朝創業之基的聖王才能夠使用,先帝理應稱太祖,從此一切典籍,皆以太祖高皇帝稱之。”
太祖高皇帝!
眾人微微唸叨著這個稱呼,只覺得頭皮發麻,這種承載著歷史和功德的感覺,讓人慾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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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長安和洛陽不是一日而建立的,偉大的文明和燦爛的文化更是不可能一蹴而就,廟號與諡號體系的重新建立,是漢王朝的又一貢獻,對歷史研究具有重大意義,從廟號與諡號的變遷中,甚至能夠透露出王朝意識形態的變化。——《漢王朝興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