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鹿思望著腳下的積水,但留給他的思考時間並不多。
很快。
身後就又傳來了動靜。
那頭純白巨獸又撲了上來。
陳鹿思只能再次發動‘一線’,拉開距離,然後繼續向前。
現在唯一的好訊息,大概就是那頭巨獸雖然身軀龐大,但只會利用肉身攻擊這一點了。
如果對方還能使用術式。
陳鹿思不見得能撐那麼久。
不過……這一通折騰,他體內的靈也快見底了。
其實也沒差。
陳鹿思重新回到主幹道上,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再次拿出了李徵給的那枚結石。
但就在這時。
砰——
忽然。
一聲打傘聲吸引了陳鹿思的注意力。
陳鹿思扭頭看了眼,發現那些‘原住民’們,似乎也感應到了雨。
路上,一柄接著一柄油紙傘被開啟。
暴雨傾盆,雨滴如小珠般噼啪落下,打在傘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傘上的山水圖案變得若隱若現,宛如雲霧繚繞的山脈。
抽象的花紋和圖案彷彿被雨水打磨,變得模糊而朦朧。
行人穿行在雨幕之中。
陳鹿思行走在他們之中。
……還真是顯眼啊。
陳鹿思看到這一幕,再次放下結石,側頭看了眼。
果然。
那頭純白巨獸立刻就注意到了他。
雖然不確定祂是不是靠視覺搜尋目標的。
但陳鹿思很確定,自己此刻肯定顯眼無比。
沒辦法。
陳鹿思只能再度發動‘一線’。
而隨著體內的靈再度被抽取。
他心口處。
那團盤踞著,本來正在凝聚結石的靈,已經稀薄得只剩下一絲了。
而虛實之間的‘結石’幻影也輕顫了一下,似乎已無法再維持形態。
所以陳鹿思剛拉開距離,身形就搖晃了一下,然後捂住胸口,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同一時間。
他剛停下身形,身後就傳來了劇烈的震顫。
陳鹿思回頭看了眼,那頭本來毛髮鋥亮的巨獸身上再次沾滿了汙穢,眼中的憤怒已經被暴虐取代。
不知不覺間。
祂已經不再喊陳鹿思異端了。
……失去理智了嗎?
陳鹿思剛升起這樣的念頭。
刷——
兩側。
那一排撐著油紙傘的‘原住民’,忽然轉身,手持傘骨,一起看向了他。
所有人,全都扭頭看向了他。
眼中帶著怨恨,目不轉睛。
就彷彿在說‘你這個異端!為什麼還醒著?為什麼就不能跟我們一樣?為什麼就不能安分一點?’
陳鹿思:“……”
同一時間。
“殺!!!”
陳鹿思身後,那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在領頭將領的帶領下,正策馬而來。
前有狼後有虎。
整個異境都在排斥他。
自己只剩下一枚結石。
而腳下,積水已經蔓到大腿處了。
陳鹿思站在中間,長長嘆了口氣。
要不。
算了吧?
反正……
“一直有人牽掛著你,就當是為了我,別做傻事。”
陳鹿思念頭剛起,腦海中,忽然就響起了那晚林鶯說的話。
他思緒一滯,接著想到了林鶯那張漂亮動人的臉蛋。
繼而……又想起了不少事。
“陳鹿思……如果不知道怎麼選,不知道怎麼度過這一生,可以試試變強,不是為了什麼,而是純粹地去挑戰極限,這件事比想象中要來得有趣,相信我。”
“陳鹿思,其實有趣的事有很多……比如對於我來說,你就很有趣。而你的存在其實很有意義,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如此,我相信吳優,盼秋也是這麼想的。”
“這不叫蠢事,我已經解釋過了,你可以說我笨,反正我最醜陋的樣子你也見過了,你再揪我頭髮都可以,但你不能說我白天干的事很蠢……我就是不想又像以前一樣讓你獨自一人面對異境。”
“我是李徵,我是警備軍,我要解決異境……”
“……”
最後畫面定格在李徵迷失之前的唸叨上。
陳鹿思沉默片刻,忽然拔出天罰手槍,槍口對準奔襲而來的騎兵,直接扣動了扳機。
咔擦——
槍械猛地發出快要解體的聲響。
槍體震顫間,子彈出膛,尾部拖曳著藍光,瞬間遠去。
緊接著。
轟。
爆炸聲響起。
本來奔襲而來的馬匹受驚,直接人立而起,將馬背上的騎兵掀飛出去。
果然,當他們想要接觸到自己時……也就意味著自己能接觸到他們。
陳鹿思深吸口氣,然後榨取體內最後一絲靈,發動一線,順著剛剛子彈飛出的軌跡,越過騎兵,瞬間遠去。
兩側撐傘的原住民跟隨著陳鹿思,緩緩扭頭。
猶如目送。
而一切的源頭,那頭不再純潔無垢的巨獸,在陳鹿思選擇開槍的那一刻,瞬間失控。
仰天長嘯的同時,不斷用尾巴拍打著地面。
隨後……整個異境都震顫了起來。
直接飛出去的陳鹿思也注意到了。
因為周圍的建築都扭曲了起來。
幻夢。
王朝的見證者,一個活在過去的異常。
結石屬於這裡,所以不會消失;我們的衣物不屬於這裡,所以會消失;而我們不屬於這裡,所以會被同化。
陳鹿思不斷回憶著僧人說的話,接著露出恍然的表情。
……整個異境,眼前的一切,其實都是巨獸的南柯一夢嗎?
祂利用記憶構築異境。
所以,所有祂不能理解,祂不能接受,祂不能容忍的外來之物。
最終。
都會變成祂熟悉的一切。
李徵等人的衣服,警備軍的越野車,天罰武器……
而陳鹿思一點都沒受影響,相當於遊離在整個異境之外。
所以他感應不到靈。
所以當巨獸醒來時,看到陳鹿思的反應,才會那麼大。
因為陳鹿思一點都沒被同化。
就像是整套系統出現了BUG。
祂不能理解,祂不能接受,祂不能容忍。
所以陳鹿思使用天罰武器時,整個異境反應才那麼大。
因為這個BUG開始擴大影響範圍了。
哪怕天罰手槍再不堪,那也是現代造物,並不是火銃。
祂記憶中並沒有這樣的事物。
祂記憶中,只有那隊騎兵手中那樣的火銃。
陳鹿思念頭急轉。
下一瞬。
最後一絲靈也消耗殆盡了。
他一個踉蹌,往前摔去,正面朝地。
嘩啦——
地面積水被濺起。
“咳咳……”
陳鹿思雙手撐著地面,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
他體內,此刻已經沒有一絲靈了。
而吳憂確實沒說錯……
當一個賦能者耗盡體內的靈,確實很痛苦。
真的全身都在抽痛。
陳鹿思渾身輕顫著,許久後,才勉強緩過來,伸手抹了把臉,再次低頭看了眼積水。
滂沱大雨依舊不斷落下。
當然看不到什麼倒影。
哪怕有倒影也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了。
“……所以,當一切手段失效,就採取強行措施嗎?水淹?將所有人淹沒在自己的記憶中?”
陳鹿思看著積水,想起最後僧人說的話,感覺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這一刻。
他突然覺得那頭巨獸也挺可憐的。
結合在宮殿外看到的景象。
很明顯。
祂熟悉的那個時代,早就沒了。
所有的東西都沒了。
只有祂還記得而已。
“……回憶嗎?”
陳鹿思看著水面,忽然想起了一個偶然看到的問題——回憶過去算不算在時間的長河裡刻舟求劍?
他不清楚,也給不出答案。
不過。
他……確實不想跟祂一起沉淪在記憶裡。
他想回去。
他想要見林鶯。
當一個人毫無牽掛時,甚至連死亡都不怕時,那他便是無敵的。
但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陳鹿思以為自己有這樣的條件,但現在他才發現,還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這段時間……
真的認識了不少有趣的人。
“……”
想到這。
陳鹿思輕輕甩了甩馬尾,然後深吸口氣,將浸入積水中的右臂抬起,將僅剩的一枚結石拿了起來。
無論如何。
他都要回去!
既然這是夢……那憑什麼要由祂來判斷什麼東西才是真實的?
自己為什麼不行?
……
另一邊。
馬臉男人終於追上了那頭不再無垢的巨獸。
此刻。
因為天罰手槍的緣故,那頭巨獸沒有再去追擊陳鹿思,而是停在原地,獸臉上滿是掙扎。
……煩躁,憤怒,緊張,恐懼,暴虐,各種情緒不斷交織著。
甚至於。
那些撐傘的原住民身形都變得虛幻了起來。
顯然。
巨獸有些混亂,導致異境也出現問題了。
畢竟說到底。
祂早就已經死了。
目前剩下的,只是最後的執念罷了。
“……”
馬臉男人看到巨獸,立刻鬆了口氣。
追上就好。
他環視一圈周圍虛幻的‘原住民’,然後慢慢飛到了巨獸頭頂。
“……”
巨獸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清醒過來,露出戒備的神色,齜牙咧嘴地看著眼前的馬臉男人。
彷彿下一秒就要將他生吞活剝。
“我能理解你。”
馬臉男人一臉平靜,不僅沒有離開,反倒慢慢伸出手,安撫巨獸一般,輕輕撫摸了一下祂。
而同一時間,絲絲縷縷的黃色氣息從他身上溢位。
然後經由手臂傳導,讓渡到巨獸身上。
漸漸的,‘景’冷靜下來了。
“嗷。”
這會,沒了陳鹿思的影響。
景終於不再失控,祂擺了擺小腦袋,感受到幾乎伴隨著自己誕生,跟自己同源的氣息,立刻放鬆了下來,同時發出了一聲可憐的哀鳴。
就像是在訴苦。
“辛苦了。”
馬臉男人看到這一幕,壓制住激動之色,然後柔聲道:“你其實不用墜入夢中……跟著我吧,只要跟我融合,我會讓你親眼見證……你所熟悉的一切!”
“……嗷。”
景聽到這話,本來平和下來的獸臉再次浮現出掙扎之色,並擺動頭顱,看向了陳鹿思離開的方向。
馬臉男人一怔,然後回頭看了眼。
有些不解。
照理來說……哪怕真有人保持著清醒,‘景’也不至於那麼耿耿於懷才對。
因為隨著時間推移,所有人都會被拉入到水面之下。
他能理解景排斥不屬於自己夢中的事物,甚至前去追殺對方的行為。
畢竟……不能奢求一縷只能靠記憶行事的執念能有什麼超強的判斷能力。
但是。
現在自己都站到祂面前了,甚至同源的皇氣都用出來了。
對方依舊耿耿於懷。
確實不太正常。
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
“我們會解決這個問題。”
馬臉男人重新回過頭來,更多黃色氣息溢位,不斷讓渡到‘景’身上,同時道:“我們會殺了他,放心。”
他不知道那人是怎麼保持清醒的。
但結合剛剛的形式判斷。
估計不是什麼太強的小角色。
無論對方有什麼特別的,無論景在意的是什麼……殺了就行了。
“嗷嗷……”
景終於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馬臉男人,再次擺動頭顱,似乎是想蹭他。
馬臉男人終於忍不住了,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來吧,讓我們一起重新見證那往日榮光。”
馬臉男人再次摸了摸景,身上更多黃色氣息溢位,但這次不是讓渡給‘景’,而是往他頭頂而去。
下一秒。
虛幻的冠冕再現。
而虛幻冠冕出現的同一時間。
馬臉男人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他收起手,然後一指眼前的巨獸,神色不怒之威道:“詔!”
“嗚——”
已經再度變得汙穢不堪的景立刻仰天長嘯。
接著。
漫天的黑色雨幕中。
一枚金色的雨滴……忽然從天而降。
馬臉男人伸出手。
啪嗒——
金色雨滴落在他的掌心之上。
接著瞬間滲入到他的血肉中。
同一時間。
整個異境再次震顫起來!
底下。
所有人原住民齊齊轉頭,全都看向了半空中的馬臉男人。
但他的處境……顯然跟陳鹿思不一樣。
馬臉男人也沒有在意他們的目光,他看著自己的掌心,怔了一會後,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
正統!
整個幻夢!
此刻。
盡在自己的手中。
現在……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神!!!
“哈哈哈。”
許久。
馬臉男人終於睜開了眼睛,笑了出來,直到注意到盯著自己的景,這才收起笑容,看向了陳鹿思離開的方向。
現在。
就只剩下讓景滿意,讓幻夢順利結束,將其帶回現實了。
一個保持清醒的賦能者嗎?他還挺好奇……
咔——
馬臉男人的念頭猛地中斷了。
因為他聽到了一聲清晰的咔擦聲。
……什麼東西破碎了的聲音。
他愣了愣,然後輕輕握了握拳,重新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
他臉色猛地一變,意識到了什麼:“天策府!!!你們——”
話還沒說完。
他忽然就頓在了原地。
不僅只他。
景,那些原住民,不斷從蒼穹墜下的雨。
全都凝固了。
……
時間稍稍往前推。
金陵。
暴雨中。
泰山大聲道:“記住!二十秒!無論如何!千萬不要超過這個時間!我們只能寄託於這短暫的空隙能破壞異境!再久肯定不行!這是古都,不是小城市,你讓其脫離黃泉主流,真的非常冒險!你真的可能會死的!”
“我不用你教。”
姬莘面無表情道:“開始吧。”
說罷。
她直接閉上眼睛,雙手大魚際相貼,纖細手指搭在手腕上。
……堪稱海量的靈,猛地從她嬌小的身軀中湧出,四散而去。
接著。
下一瞬。
整座城市。
世間萬鬼。
或者準確地說,所有擁有思潮指向的傳說。
這一刻。
全都活了過來。
泰山感應到了,嚥了口口水,然後和於舟,唐語以及羅山對視一眼。
幾人點了點頭。
至於吳優和夏盼秋,早就被唐語帶到一邊去了。
“以酆都之名。”
羅山深吸口氣,然後第一個舉起手,發動了權柄。
“以尾宿之名。“
唐語白皙漂亮的臉蛋慢慢變化,宛如野獸,第二個舉起了手。
“以元帥之名。”
於舟仰起頭看了眼天空,然後伴隨著雷霆落下,第三個舉起了手。
而隨著於舟聲音落下。
整座城市!
所有擁有思潮指向的傳說,那些暗影……開始在雨中穿梭,朝這裡湧來。
他們聚集在姬莘身後。
然後互相糾纏,吞噬,融合。
暗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轉瞬間……便‘壘’出了一個巨人。
一個高達百丈的巨人。
“……”
這一刻。
別說吳優了。
唐語看到姬莘身後由‘傳說’組成的巨人,也炸毛了。
大概兩分鐘後。
終於。
暗影不再出現了。
姬莘睜開眼睛,然後緩緩抬起雪白下頜,看向泰山。
“……”
泰山低下頭去,和坐在輪椅上,渾身溼透了的姬莘對視一眼,接著嘆口氣,輕聲道:“……以山海之名。”
伴隨著泰山的話語落下。
得到正統認可的那一刻。
姬莘身後。
那構成巨人的暗影,立刻開口齊嘯。
雖然沒有任何聲音。
但這個瞬間,在場的眾人全都汗毛直立。
至於姬莘……臉蛋瞬間變得煞白,沒有了一絲血色,相貼的雙手也顫抖了起來。
但她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依舊一臉冷漠。
“……去你的黃泉主流。”
“別佔著茅坑不幹事。”
她輕聲唸叨了一句,接著輕輕往前一推:“斬魅!”
同一時間。
她身後的巨人猛地抬起雙臂,握住什麼似的,用力往前一揮。
咔——
猶如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
無形的波向外擴散……世界開始褪色!
整個世界就像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泰山、唐語、羅山等人維持著最後的動作,一動不動。
姬莘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同樣一動不動。
本來疾馳的汽車突兀地卡在半路。
雨滴保持著墜落的形態,定格在了半空。
所有東西都凝固了。
世界在這一刻,彷彿停止了,時間概念消失,顏色褪去。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黑白灰三種顏色。
……
咔——
陳鹿思靠著建築,微微喘息著,看了眼已經蔓到腰間的積水,抬起手臂,正要試試自己能不能改變這個幻夢。
但突然。
玻璃碎裂的聲音響了起來。
緊接著。
整個異境忽然就開始褪去色彩,只剩下黑白灰三色,並再次凝固了。
陳鹿思微微一怔,然後回頭看了眼身後。
……那頭巨獸嗎?
他搖了搖頭,決定先不管了。
自己不受影響,對方沒追上來,正好是實驗的機會。
陳鹿思一邊想著,一邊握住結石,閉上了眼睛。
此刻。
雨停在了半空。
他倒映在積水中的身影,終於不再支離破碎了。
而陳鹿思閉著眼睛,沒注意到。
倒映在水中的身影,不只有自己……還有一個身穿白裙的少女。
她看著閉著眼睛的陳鹿思,緩緩抬起白皙胳膊,然後輕輕握住了陳鹿思抬起的手,同樣閉上了眼睛。
接著。
她身上的白裙也逐漸染上了汙穢,跟‘景’身上的……一模一樣。
但量更加誇張。
那漆黑如墨的汙穢不斷湧出,彷彿無窮無盡一般,不斷向外蔓延。
轉瞬間。
便佈滿了整個異境。
甚至。
……蔓延到了現實中的金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