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空,落起了細雨。
暮春時節,洛水邊廝殺聲震天。
南寶衣被一個土匪緊緊抓著腳踝,將她往河水裡拖。
“你大爺的……”
少女忍不住罵了句髒話,雙手死死摳著河岸邊的草根,一邊回頭,一邊拿腳往他臉上踹:“放開,放開我!”
“操!”
那土匪生得魁梧,平日裡沒捱過揍,此刻險些被南寶衣踹斷鼻樑,鼻血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他怒不可遏,懶得跟南寶衣客氣,單手暴力地扭過她的雙臂,直接把她拖進了河裡。
遠處的馬車上,殷穗目睹南寶衣被盜賊拖下水,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指著河岸道:“寒姑娘,嬌嬌出事了!”
寒煙涼看向河岸,隨即合上地理志。
杏子眼裡的嫵媚被盡數斂去,只餘下肅殺。
她用繫帶綁住礙事的寬袖,隨手抄起長劍:“你在車廂待著不要亂跑,我去去就來。”
“寒姑娘——”
殷穗擔憂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看見寒煙涼一個鷂子翻身,蘊著輕功徑直去了洛水河邊,可惜河面上只剩雨點泛開的漣漪,嬌嬌已經不知去向。
“嬌嬌!”
殷穗小臉蒼白地扶著馬車門框,想過去看,卻又怕添亂。
她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寒煙涼身上。
寒煙涼殺了兩名土匪,旋即登上哨樓。
蕭弈、沈議絕和沈議潮都在哨樓上,正研究老君山地勢圖。
得知外面的情況,蕭弈臉色陰寒地望向河面,可是水面茫茫,根本沒有南嬌嬌的蹤影。
寒煙涼愧疚拱手:“是卑職失職,沒能保護好王妃。”
沈議絕沉聲:“可要派人去找?雖然她沒什麼大用,可好歹官至大司徒,代表著朝廷的臉面。”
寒煙涼看他一眼。
這話吧,中聽確實不中聽,但也算事實。
長安派來洛陽的幾名使臣之中,南嬌嬌居然是官位最大的。
沈議潮雙手籠在寬袖裡,背對眾人,淡然自若地擺弄沙盤。
他往沙盤水面上推出一步棋,薄唇不經意地揚起。
低垂的長睫,遮掩了瞳孔裡的笑意。
——沈議潮薄情寡義,能拋棄你第一次,就能拋棄你第二次。還是沈將軍好,人是悶騷了點,可勝在專情啊!
——反正無論怎樣,你別和沈議潮在一起就很好啦!
那一天,南寶衣勸煙煙的話,仍舊浮現在他的耳畔。
於是他暗中派小廝去老君山,花重金請山匪綁架南寶衣,狠狠給她點教訓。
叫她知道,離間別人感情的下場。
寒煙涼鄭重道:“主子,卑職想親自前往老君山,叫他們把王妃放回來。是卑職沒看住王妃,卑職該將功贖罪。”
沈議絕的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
美人多嬌,哪怕恢復了昔日的身手,可終究也只是個女子。
哪裡鬥得過那些窮兇極惡的山匪。
他不容反駁:“我去。我有剿匪的經驗,我一定會把南司徒平平安安地帶回來,你不要——你們不要擔心。”
寒煙涼譏諷:“沈將軍倒是情深義重。”
“本將軍一向如此。”
“那是小女子孤陋寡聞了。”
兩人鬥嘴的功夫,蕭弈不緊不慢地走到窗邊。
起初的焦急過後,他反而平靜下來。
岸邊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
對方只派了三五十個土匪,如今已有大半奪船撤退。
既不像是偷襲,也不像是搶劫。
倒像是……
故意衝著南嬌嬌來的。
可問題在於,南嬌嬌並沒有暴露身份,他們搶她做什麼?
拿來威脅他?
蕭弈思慮著,河對面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擊鼓聲。
幾十艘大船順流而來,甲板上站滿了土匪。
他們個個身穿細鎧手執刀劍,陣容肅穆,比軍隊還要威武。
居中的大船上,船樓巍峨。
黑衣黑袍的年輕郎君端坐在船樓之上,黑色冪籬遮住了面容,他信手撫琴,琴聲悠然曠達。
沈議潮道:“那就是老君山的大盜首領。”
蕭弈眯了眯眼。
莫名眼熟。
而洛陽的官兵屢次三番吃土匪的虧,看見他們乘船而來立刻嚇得肝膽俱碎,很努力地想在岸邊排兵佈陣,可是軍隊毫無士氣,佇列扭曲如長蛇,看起來十分滑稽。
一名官員匆匆登上哨樓,恭聲道:“雍王殿下、沈將軍,請二位登上大船,親自指揮作戰。有二位幫助,這一次咱們一定能成功擊退山匪!”
沈議絕沉吟:“我生平所有戰役,都是平原馬戰,並不擅長水戰。雍王呢?”
蕭弈盯著那位黑衣大盜,勾了勾唇:“本王試試。”
他的女人,可是被那大盜抓去了。
他走下哨樓。
自從沈姜掌權之後,大雍皇族就揹負了太多罵名。
昔日驚才絕豔的少年天子蕭煜,長居深宮閉門不出不理朝政,哪怕天下臣子有心擁護皇族,卻也覺得蕭家氣數已盡,大雍,即將改朝換代。
洛陽計程車兵們注視著蕭弈。
因為落雨的緣故,河面的風染上了腥氣。
年輕的皇子殿下從容不迫地登上高高的船樓,長風捲起他硃砂色的寬袖和袍裾,他意氣風流,丹鳳眼像是出鞘的利刃,薄唇總是若有似無地翹起,透著世家貴族所沒有的野性和張狂。
一個個命令被他下達。
戰船揚起大帆,迎敵的號角被吹響,響徹整座水面。
洛水浩浩。
濛濛細雨一望無際,水面上浮起了白霧。
江面大戰一觸即發。
隨著雙方敲響戰鼓,山匪與官兵的戰船同時擺開陣型,喊殺聲鋪天蓋地,同時朝對方疾遊而去。
……
南寶衣醒來時,已經換上了乾淨輕軟的襦裙。
她猛然坐起。
床榻邊傳來響起奶聲奶氣的呼喚:“阿孃!”
南寶衣不可思議地望去,阿弱和裴家小娘子趴在榻邊,收拾得乾淨整潔,圓圓的小臉上掛滿了笑容。
她抱住阿弱,驚喜:“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問完,她掃了眼屋裡陌生的擺設,懵了:“誒,這是哪裡?”
“老君山。”
珠簾外傳來清越的聲音。
蕭隨坐在桌案邊吃茶:“那夜平等寺,你離開之後,本王和山匪達成了和解,並與他們一起上了山。如今,本王已經成為這裡的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