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晦醒了之後,就召人來詢問了火器的事。
他那會兒沒有問下去不代表不感興趣,只是看那小姑娘畫的鎧甲就知道,在火器的事上,對方的瞭解恐怕相當有限。
與其為了些不知真假的內容逼問人以至鬧僵,不如先讓人放下戒備。
畢竟他對那個世界真的挺好奇的……
李晦這邊,被臨時叫來的匠造官不明所以。
聽了上首的要求,他遲疑出聲,“將軍是想要一批火箭?需要多少?軍中的油所剩不多,能做出來的數目有限。”
李晦搖頭,“不,不是火箭。”
他皺著眉回憶棉甲的樣式,甲冑的一大部分都是布料,顯然防禦的並非明火,可那東西既然以“火器”命名,說明跟火脫不了關係。
他頓了一下,開口描述了棉甲的大致構造,又問:“和火有關的,什麼武器能被它防住?”
匠造官被問得啞然,倒是旁邊的親衛若有所思開口,“將軍是說霹靂球嗎?”
李晦一愣。
那親衛緊接著卻自行否認了,“不、不是……那東西動靜雖大,傷人卻不行,用來驚馬倒是差不多。”
那親衛這麼說著,李晦一臉若有所思。
少頃,他開口,“眼下軍中有這東西嗎?拿一個給我看看。”
不待匠造官回答,外面有人匆匆進來。
來人趕得很急,甚至都沒看見旁邊站著的匠造官,對著上方拱了拱手,就飛快開口道:“朔州的軍資送過來了,將軍、您快去看看罷。”
說是“軍資送到”,但來人這滿臉糾結的表情可不像是得到補給的樣子。
李晦意識到什麼,猝然起身,沉聲:“朔州那邊如今是誰在掌事?”
那人遲疑了一下,低聲,“……是安都校。”
李晦的表情冷下。
朔州都校,安恭義,本名烏施勒,朔方節度使安思範的義子。恰巧,李晦在後者麾下效力,雖未改姓,但也稱安思範一聲“義父”。但在這種義父義子都是森嚴上下級關係情況下,李晦和安恭義之間可沒有什麼兄友弟恭。
硬要說的話,兩人之間還有不少過節。
李晦匆匆趕到送來的軍資處。
押送士卒還在卸貨,看起來倒是糧草物資豐盈有餘,任誰都挑不出什麼錯處。但是李晦沉著表情查了半天,黑著臉問:“甲呢?”
押送官後退了半步,才吭哧著出聲,“安都校說,節帥如今強攻息州,正是需要軍資的時候,甲冑先緊著那邊用。李將軍少年英才、驍勇善戰,想來不需要這些累贅的外物。”
李晦沒忍住,啐了一句髒話。
在李晦殺氣騰騰的逼視下,押送官神情越發恐懼,但不得不硬著頭皮接著,“安都校說,請將軍在歲末前克定懷義鎮,取下禹州全境,與節帥成呼應之勢,令錦平自請出降。”
李晦剛想破口大罵,就聽那人接著,“這也是節帥的意思。”
李晦:“……”
他被迫把要出口的話嚥下去。
——義父真是越發老糊塗了!
*
林一簡感覺到,這次李晦過來時心情不好。
還挺明顯的,畢竟多數情況下,對方的情緒都是昂揚向上的。
雖然在心煩的時候還有另一個人在旁邊攪亂思緒,實在煩躁程度加倍,但是這種心底彷彿堵塞什麼一樣的沉悶情緒也讓人胸口發悶。
林一簡遲疑了一下,還是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李晦顯然沒有多談的意思,只簡單地回了句,[沒什麼。]
林一簡沒再追問。
她其實發現了,對方看起來似乎大大咧咧,但實際戒備警惕心其實很高。明明好像嘴巴一直不閒著在喋喋不休,但是林一簡現在回想,她對於這人的瞭解其實僅限於那天交換名字時對方主動透露的資訊。
說實話,這種稍顯冰涼的邊界感反倒讓林一簡鬆了口氣。
她其實很不擅長應對太熱情.人,總有種不知如何回應的緊繃。
既然對方不想說,林一簡也沒再問下去,她繼續擰著眉對著眼前的圖畫思索。
她還是不能接受!
鎧甲考據是考據了,但林一簡還是沒辦法就這麼讓自己的男主角變成一個憨憨。
拜託!這可是戀愛漫畫!!
這種男主形象就完全變成搞笑番了啊!
林一簡努力設計動作,試圖讓男主顯得帥氣一點。
李晦不想在“夢中”還想那些糟心事,這會兒也順著林一簡的視線看過去,試圖轉移注意力。
他觀察了一陣子,總算明白林一簡在幹什麼了,不由出聲,[做不到的。]
林一簡:[嗯?]
李晦:[穿著全甲,做不出這樣的動作。你以為這身有多重?]
五六十斤的東西往身上一穿,他都嫌悶的晃。雖說一般性的行軍跋涉不受影響,但要像這小姑娘畫的那樣、飛身騰躍間空中滯留……他敬對方是條漢子。
林一簡頓了一下。
下一秒,她堅定開口,[眾所周知,牛頓管不到漫畫世界。]
李晦困惑地“啊?”了一聲,[牛頓?那什麼人?還是神仙?是你們這裡的武神?]
林一簡痛苦地閉了閉眼。
為什麼啊?!她就想畫個戀愛小甜餅而已!!
她最終還是表情糾結地再次開啟搜尋引擎,鍵入關鍵詞。
#有什麼材料輕便的鎧甲嗎?#
大棉襖二棉褲不行!!
……
[等等!停一下,剛才那個、再仔細看看!]
林一簡正查著資料,突然被李晦叫停。
她愣了一下,把游標往回拖了一段,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藤盔藤甲。
林一簡沉默地盯著那圖看了三秒,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絕對不行!!]
她並不是對鎧甲材料有什麼偏見,但是——
男主角變成一個憨憨都難以忍受了,難道還要變成一個充滿田園氣息的質樸憨憨嗎?!
這可是戀愛漫畫啊!
悲痛.jpg
李晦倒是很快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那邊的情況簡單地解說了一遍。
李晦拿下禹定是靠的輕兵突襲,誰料到押後的軍資會出這種事。
不過他也沒和林一簡說這背後複雜的情況,只簡單地說了自己那邊缺甲的現狀。
[正面戰場毫無防護等同於送死。我想試試,要是藤甲可用,也不失為一個臨時應急之法。]
林一簡微怔,她沒想到李晦那邊會是這種情況。
說實話,沒什麼實感。這距離她的生活實在太遙遠了,遠得連想象都只能是影視劇裡一個模糊的剪影。
不過她還是開口,[你等等,我查一下藤甲的製法。]
李晦:[多謝。]
用詞簡短,但語氣居然頗為鄭重。
林一簡有點不好意思,[……這沒什麼的。]
畢竟對她來說,只是動動手指的事。
腦中傳來一聲短促的輕笑。
明明聲音是直接在意識裡響起來的,但是耳中的鼓膜卻像是有所感應,帶出了微微的癢意。
林一簡不由想起了自己最開始的想法。
這人聲音還挺好聽的。
*
雖然有林一簡主動幫忙查資料,但是得到的結果卻並不樂觀。
藤甲輕便且防禦力上佳,優勢如此明顯的鎧甲卻早早退出歷史舞臺,顯然有其致命的缺陷。原因之一便是製作困難,製作流程動輒以年計算。
感受著心底沉沉墜下的情緒,林一簡也覺得不太舒服。
她想了想,開口,[如果是盾牌呢?]
李晦:[嗯?]
林一簡:[我小時候在老家見過,會有婆婆用有點像藤蔓的枝條編筐,如果只是編織圓形的盾牌的話,比那還簡單點。而且盾牌不像鎧甲有那麼多的彎折處,對材料的要求也更低……]
她這麼說著,卻聽見李晦突然笑起來。
林一簡被笑得莫名,[你笑什麼?]
她猜或許是和上次鎧甲差不多的情況,她的提議哪裡又有問題了,不由帶出些氣惱。
卻不料對方很快答,[沒什麼,是我傻了。]
明明有這麼簡便快捷的方法,大概是這幾日一直在想甲冑的事,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總之——
[多謝你了。這次若是禹州能定,算你一功!]
林一簡:[……哦。]
她剛剛湧上來的惱意一斷,心底覺得怪怪的。
這莫名的參與感,彷彿在玩什麼線上爭霸遊戲一樣。現在的“任務”大概是【平定禹州·戰前準備】?
林一簡搖了搖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海。
——什麼任務不任務的?她根本連地圖主線都不知道。
林一簡頓了一下,遲疑著開口,[甲冑方面,我再查一查。]
李晦倒是很寬心,倒是反過來讓林一簡不必太焦慮。
[暫時夠用了,你以為全甲有多難得?像你畫的那種全甲將士,已是精銳中的精銳,能有千餘人,便足夠……]
李晦頓了一下,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題。
林一簡倒是沒注意那點異樣的停頓,在腦海裡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中,她緩緩地將視線投到自己的男主角身上。
對啊,她為什麼要讓男主角穿全套甲冑?
作為一個戀愛漫畫的男主角,他的安全重要嗎?
一點也不。
——重要的明明是帥!!
而且戰損明明是嘶哈點。
赤著上半身、卸下所有防備出現在女主面前,任由心上人柔軟的手指觸碰傷口周圍的肌膚,忍痛的悶哼聲自喉間溢位……
隨著腦海中張力的畫面一點點清晰,林一簡心跳也隨著加快。在微微急促的呼吸中,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拿起了旁邊的筆。
李晦不知道什麼時候止了聲。
那股怪異情緒在心間蔓延,他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太奇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