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順並沒覺得,那塊腰牌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這訊息卻在榮國府內不脛而走,甚至引發了軒然大波。
原本來順在府裡,不說是什麼小透明,卻也強不了多少,但現在無論他走那兒,都會引的人人側目。
甚至就連在寧榮巷、奉公市裡,也不乏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遠遠瞧著,全是羨慕嫉妒恨的負能量;離得近了,偏又一團和氣禮敬有加——但顯然,前者才代表了大多數人的真正態度。
因為那些傳聞當中,也只說他是得了賈母的青睞,至於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卻是眾說紛紜沒個定論。
不過整體上,都把他說成了倖進小人——畢竟十六歲的半大小子,又怎麼可能立下比肩幾位大管家的功勞?
甚至有那心思過於齷齪的,還參照武則天晚年舊事,編排出了來順與賈母不可告人的陰私。
當然,府裡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清楚,來順究竟是憑藉什麼功勞,才得了賈母的賞識。
譬如鄧好時。
他一早就從賴大那裡得知了前因後果。
可也正因如此,他對來順的妒恨,半點不比那些被矇在鼓裡的人少,甚至是猶有過之!
因為鄧好時清楚的認識到,來順之所以能得到賈母的賞識,全是源於一樁細水長流的進項,以及他表現出的經商頭腦。
這也就意味著,等到那樁買賣塵埃落定,乃至逐漸成為國公府的經濟支柱時,來順的威望、勢力,也必然會逐漸成長起來,直到足以匹配那塊腰牌為止。
屆時雖不敢說與賴總管並駕齊驅,但卻未必會屈居與林、吳二人之下。
這恰是鄧好時夢寐以求,偏又求而不得的!
尤其那來順還如此年輕……
鄧好時越想越嫉妒,越想越不甘。
於是便在賴大面前挑撥:“總管,來旺那廝也是滑頭的緊,偏把功勞都推在兒子頭上——真要是讓那半大小子得了勢,二三十年經營下來,咱們這些府裡的老人兒,還能有個活路?!”
其實賴大最初聽聞,來家父子非但獻上了財路,甚至還制定出了一套經營策略,心下也是嫉妒又忌憚。
但在鄧好時面前,他卻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成竹在胸的嘴臉。
“急什麼。”
就聽賴大古井無波的道:“老太太要是把那腰牌直接賜給來旺,我說不得還要緊張一下,但既是給了那毛頭小子……”
“呵呵!”
他發出一聲嗤笑,意味深長的道:“豈不知夜長夢多的道理?等那半大小子長起來,怕最少也還要三五年,這中間誰敢保證他就能一帆風順?”
雖聽出賴大話裡有話,但鄧好時心下的妒火,又豈是輕易就能消退的?
忍不住又催問道:“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瞧著,任憑他們父子把那買賣做起來不成?”
“不然還能怎得?”
見鄧好時還想糾纏這事兒,賴大有些不快的橫了他一眼,反問道:“這發財的路子是來家獻上去,連做買賣的章程都是他們定下來的,這時候誰又能頂替的了他們?”
鄧好時頓時啞口無言。
他要是有辦法頂替來家,也就不會跑來賴大面前搬弄是非了。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
賴大見他頗受打擊的樣子,又補充道:“他們畢竟是外來戶,現在既然是打著國公府的招牌做買賣,而不是二奶奶的私產,等事情真正鋪開了,府裡難道會聽憑他們父子一家獨大?”
聽到這話,鄧好時才終於露出了笑模樣,一面大讚總管高瞻遠矚,一面暗自琢磨著,屆時自己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說正經的。”
賴大卻忽的話鋒一轉,肅然道:“你這回是運氣好,趕上那小子糊里糊塗就逃了,否則未必能渡過這一劫——回頭趕緊把那窟窿添上,免得再鬧出什麼亂子來!”
既然怕出亂子,那您大總管倒是把銀子吐出來啊?偏偏一毛不拔,就知道逼著老子填窟窿!
鄧好時心下腹誹著,嘴裡卻道:“您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等過些日子銀子一到賬,立馬就換成好煤!”
但他到底是意氣難平,緊接著就追問道:“大總管,到底是誰把這訊息捅出來的?真不是來家父子?”
自己雖奈何不了大總管,但對那告密者卻決不能輕饒!
“眼下還說不準。”
賴大微微搖頭,不過隨即又補了句:“不過這事兒,也未必就是外人乾的。”
“不是外人?那是……”
鄧好時一愣,隨即面色驟變,急忙低下頭,把後半截話吞回了肚裡。
這時賴大有些森冷的聲音,又鑽入他耳中:“有些人,也是該敲打敲打了。”
…………
返回頭再說來順。
打從見過老太太之後,三家聯手製霸輪胎業的計劃,就算是正式上馬了。
王家派來一個管事和六個家生子小廝,薛家則是提供了十來個匠人,以及一應所需消耗。
王熙鳳又在府裡專門撥了個院子,以便進行充氣輪胎的量產試製。
為防走漏機密,匠人和小廝們吃住都在院裡,門外還特地設下崗哨。
沒有老太太和她二奶奶准許,除了來順父子,以及薛、王兩家派來的心腹管事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當然了,老太太只不過是個幌子,實際上這裡就是王熙鳳的一言堂。
書不贅言。
轉眼到了臘月十七。
前期籌備算是基本到位,來順也憑藉著這段時間的出色表現,迅速得到了薛、王兩家管事的認可。
鬥心眼,他未必比得上自家老子,但要論搞策劃、促生產,把來旺和薛、王兩家的管事綁一塊,怕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只是這一來……
似乎離他脫籍的小目標,反而越來越遠了。
故此來順每每得閒時,就常為此煩惱不已。
這日下午也不例外,幫匠人們解決了一個小問題之後,他癱在黃花梨的官帽椅上,吃著府裡發下來的乾果,喝著府裡提供的甜酒,享受著小廝的捏拿,滿腦子都是‘誓不為奴’。
這時忽聽門外的銅鈴震了兩下,當值的王家小廝和榮府小廝,立刻一起到了院門前,隔著門板與崗哨交談起來。
不多時,榮府的小廝就匆匆尋了過來,向來順稟報道:“來管事,外面來了個丫鬟,說是有要緊事找您。”
丫鬟?
來順頭一個就想到了平兒,不過轉念一想,這裡裡外外那個不認識平兒,又怎會把她擋在外面?
多想也是無用,等見著自然就知道是誰了。
於是他帶著狐疑出了小院,卻發現那在門外等候自己的,竟是個只有一面之緣,偏又無比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