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未亮。
靜儀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半桶水,悄默聲的出了主持禪房,專撿揹人的小路尋至大雄寶殿。
看看左右無人,她忙拿鑰匙把門鎖捅開,提著東西閃身跨過門檻,然後把手裡的水桶燈籠放在地上,又轉回身慌里慌張的上了門閂。
等反鎖了門,她這才略略鬆了口氣,旋即又嫌棄的抬手掩住了口鼻。
焦順和妙玉直鬧到半夜,才轉去主持禪房內安歇,這大雄寶殿被落了鎖又緊閉著門窗,足足發酵一晚上,氣味不問可知。
而昨晚上靜儀因羞怯心慌,連殿門都沒敢進,臨近天亮輾轉反側,陡然想起庵裡天亮之後就要早課了,這才慌不迭的跑來善後。
等略略適應了這殿內汙濁的氣息,她伏身撿起燈籠,小心翼翼繞過了以蒲團為中心的‘戰場’,先用燈籠引著兩側的吊燈和供桌上的燭火,又點了三支檀香插在正中。
想了想,又額外添了三支。
等到煙霧升騰,漸漸遮蓋了周遭的氣息,靜儀長舒了口氣,然後對著正中佛像合十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師姐也是受逼不過,才……”
她正替自家小姐在佛前分說,忽就掃見佛祖豎在身前的右手上,似乎正挑著團暗紫色的物事,那物事兩側垂落,看著倒像是佛祖戴了指套一般。
靜儀心中納罕,於是繞過供桌舉起燈籠細瞧,這才發現那竟是一件怪模怪樣的小衣。
乍看上去似兩隻紫碗綴在一處,細瞧……
靜儀紅頭脹臉的,卻哪還敢細瞧究竟?
當下一面暗罵焦順荒唐、褻瀆,一面小心翼翼的爬到蓮臺上,伸手將那小衣摘了下來,滿臉嫌棄的正欲往地上丟,可轉念想到這東西是自家小姐貼身之物,便咬牙忍住了,胡亂團了團,不情不願的塞進了袖囊裡。
等她從蓮臺上下來,卻又發現腳底和衣角上沾了些黏膩,原當是佛像被燈油燻出了油汙,可這佛像被擦的鋥明瓦亮,哪有什麼油汙可言?
琢磨了一陣子不得要領,便也沒再多尋思,舉著燈籠前前後後巡視了一遭,見再沒有什麼遺留的物件,這才拿抹布沾了水,開始清理主戰場周遭的痕跡。
擦著擦著,她臉上卻又疑雲漸起,抬頭看看佛像,再低頭看看蒲團左近,忽的狠啐了一聲,紅頭脹臉的連罵荒唐、褻瀆。
於是再次繞至佛像前,從佛手到蓮臺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等好容易清理的差不多了,靜儀又挨個開啟窗戶通了會兒風,這才提著水桶燈籠走出大雄寶殿。
此時已經離早課的時辰不遠,平素裡就該有當值的尼姑過來掃灑了,然而今兒卻是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
靜儀初時還沒覺察出不對來,走了幾步才猛地站住腳,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發了會兒呆,最後搖頭嘆息一聲,便拎著水桶原路折回了主持禪房。
昨兒因怕有人半夜找上門來,她在外間打地鋪守了一晚上,如今想來,卻倒妄做了無用功——這廟裡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對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只怕早就心知肚明瞭。
不過這眼見也不是一錘子買賣,就算暫時能瞞住,天長日久也沒有不透風的道理。
與其到時候再大驚小怪,還不如彼此早有默契的好。
當然了,這些事情也不必與自家小姐掰扯,且讓她繼續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就好。
思量間,就已然到了主持禪房。
靜儀剛取了鑰匙開鎖,就聽裡間妙玉慌里慌張的問:“是靜儀嗎?”
“是我,師姐醒了?”
靜儀一面回話一面跨過門檻,走到裡間門前輕聲道:“我剛去正殿裡打掃過了——姑娘是要現在洗漱,還是……”
“先不急。”
見外面果是靜儀,妙玉明顯鬆了一口氣,不過旋即屋裡就傳出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又隱隱約約聽她羞道:“別……不成了……”
耳聽的屋內戰端再起,靜儀忙倒退了幾步,轉身直避到了禪房門外,一面掩著突突亂跳的心口,一面發愁的望向裡間窗戶。
她對自家小姐失身於焦大爺這件事本身,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起初甚至還存了三分竊喜。
畢竟她本就厭煩了青燈古佛的日子,暗地裡早唱了好幾年的‘思凡’,巴不得能跟著小姐有個歸宿。
且一個丫鬟出身的人,本就不敢惦記著明媒正娶,自然也不在乎什麼正室外室之別。
只是……
靜儀下意識摸了摸秀囊裡的深紫小衣,心道這焦大爺也忒會折辱人了,自家小姐又是個最好面子的,這麼下去也不知能不能耐受的住。
且不敢提期間種種。
卻說小半個時辰之後,裡間的返場小段唱罷,又過了一會兒便聽焦順揚聲吩咐:“打些水來。”
靜儀冷不丁打了個激靈,然後忙兌了一盆不冷不熱的,又提了毛巾、香胰子等物,匆匆進到了裡間侍奉。
等進了裡間,她忍不住含羞帶怯的偷眼看向床上,旋即卻不禁又是一愣。
就只見妙玉也不知是方才勞累過度,還是昨晚上就沒休息好,如今竟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倒罷了,關鍵她是伏在焦順懷裡,兩手環住焦順的脖子,竟是滿面的依戀之色。
就在靜儀愣神兒之際,焦順直接擁著妙玉翻身坐起,又在身後輕輕拍了幾下,妙玉便嚶嚀著醒了過來,初時竟仍不願撒手,只略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芙蓉粉面貼在焦順的胸肌上,半清醒半迷糊的蹭動著。
“先把水放一邊吧。”
直到焦順吩咐一聲,妙玉才驚覺靜儀也在屋裡,愕然回頭掃了她一眼,旋即慌不迭的鬆開焦順的脖頸,針紮了似的跳將起來。
然後又扯起被子,鴕鳥似的將自己裹成了團。
靜儀跟在她身邊十幾年,何曾見過她這般小女兒情態,於是剛晃過神來要放下木盆,結果一下子又瞠目結舌的愣怔住了。
心道這怎麼和自己猜想的完全不一樣,小姐看上去非但耐受得住折辱,竟還有些樂在其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