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荻在校門口打車，去南市的郊區。
司機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戴著口罩，一路咳嗽不停。
後視鏡裡，關月荻微微皺眉，食指一彈，投去一縷靈力。
這一路，司機再也沒咳過。
關月荻在車上閉目養神，順便調動靈力，治療來自修仙界的反噬。
修仙界的她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入上清仙宗八年，她只能練劍、煉體，或學些亂七八糟的理論知識。
但一次偶然，她發現現代的自己，竟可吸收地球的天地靈氣，且修煉迅速，短短几年便到了金丹中期。
可她若在修仙界受了傷，依舊會被反噬到現代的金丹體上。
但禍福相依，這讓她有了希望。
能來回，還有反噬，就說明兩個世界有通道。她只要找到通道，就能打破界與界之間的壁壘。
兩個小時後，車子停在郊外的別墅區。
這裡的房子大，位置偏，人煙稀薄，鄰里關係又生疏。半年前，關月荻在這兒整租了一棟別墅。
她眼睫顫動，大門自動開啟。
屋子裡亂糟糟的，佈滿了陣法。
屋外設立了結界，防止屋內複雜又嗆人的氣味溢位去。
她跨過陣法，進入地下車庫。
車庫正中央疊加了至少十個降溫的寒霜陣，陣中有一四人抱粗的大煉爐懸著，其下是關月荻靈力凝出的“現代山寨版三昧真火”。
“劍來。”
一柄木劍吱溜飛到她的腳邊，這是在大學廣場裡舞劍的老大爺送給她的，很結實。
她穩穩當當跳上去，飛高一些，望著煉爐內滾滾翻騰的法器。
“才煉出來二十個，果然還是火不行啊……二十個就二十個吧，再多燒幾爐。”
她用靈力熄滅煉爐下的紅火，一束束光便自煉爐內飛出，化成環狀物，整整齊齊掛在屋頂的鐵鉤上。待降了溫，光散去，環狀物們散發出銀一樣的光澤，中央有一血紅的符文，隱隱透著邪乎的光。
這是邪法制成的邪物——她從第四界傳出來的禁書上學到的，能毫無副作用地分出人的三魂六魄。
伏地魔要有這法術，分裂靈魂手到擒來，也不會毀容了。
事實證明，邪術可比仙術好用多了。
什麼裂天地，萃邪念，誰用誰說好！
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刺痛，關月荻翻開掌心，一條紐帶狀的靈力自她的小拇指滲出，飄遠，彷彿連結著什麼。
看來，她在修仙界的身子又快死了。
她手心朝下，猛地壓下一束法力。
一道紅光被投射出去，帶著她的修為與靈力，透過那條紐帶，傳送給修仙界的她自己，以吊著她的氣。
沒錯，她已經找到了那個連線點。
她在現代入睡，她的靈魂便會以特殊的方式透過這條狹窄的通道，穿越到修仙界，現代的她醒了，靈魂則會回來，修仙界與現代有時間差異，修仙界四日等於現代一日。
但因為反噬的存在，她不得不讓修仙界的自己活著。
有一次，關月荻連續兩夜沒睡覺，結果就是，修仙界那邊的她，肉體凡胎，不吃不喝躺了快十日，快要餓死，身體的虧損影響到現代的自己，現代的她也差點昏死過去。
在此基礎上，她又發現，她的靈力可以穿過通道進入修仙界的身體並被吸入。也就是說，修仙界的她沒了靈根也沒關係，若她能撐開這條通道，現代的自己便能源源不斷提供給修仙界的自己靈力與修為。
她便可韜光養晦，待時機成熟，用凡人之軀，現代的靈力與修為，血洗上清仙宗。
但她只有一人，勢單力薄，就算把通道撕大些，也不過一瞬，難以維持。
如果同時有幾百人，甚至是幾萬，幾十萬人一同穿越縫隙，維持通道的大小……而且她嘗試過，這個通道只能以現代的她為媒介開啟，是現代單向通往修仙界的通道（註釋①）。
關月荻回到樓上，走進書房。
她已經有一個計劃，不僅可以維持空間撕裂的狀態，還能養出一批心性超強，不被修仙界的靈力影響，並且能徹底覆滅上清仙宗，給修仙界一點震撼的戰力。
當然，她不會傷害到現代世界及現代世界的人。
畢竟，這裡是她最後的港灣。
關月荻開啟特意配置的頂配電腦，點開蒸汽小圖示，進入自己的工作室介面。
名叫“華夏天宗”的無名遊戲工作室，忽然發出一封遊戲預告：7月1日，《修鬼》，不刪檔內測，不見不散。
現代人失去了修煉的宗法，所謂的世外高人們，也最多修到煉氣後期。
以遊戲形式為載體，吸引現代玩家，透過她煉出的邪物，穿過她撕裂的縫隙，穿越到修仙界。
只要有玩家持續線上，就能為她穩定撐住通道。
玩家越多，通道越大。
當然，她也不會虧待這些玩家的，自有福利在等著他們。
釋出之後，她開啟手機，給符曉敘發了個訊息。
【皎皎關山月：（遊戲驗證碼）我做的遊戲，暑假就內測，如果感興趣可以來玩玩。】
【國際巨星王撕蔥：一大早吐完血就跑去工作室做遊戲？你怎麼這麼能呢，還不趕緊回來乖乖喝藥！】
關月荻：……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得眉眼彎彎，眼眸如星。
【皎皎關山月：好，一會兒就回。】
【國際巨星王撕蔥：麻溜的！順便把期末重點給我一份，（用鞭子抽屁屁.jpg）】
*
張雲遊坐在電腦桌邊，百無聊賴地撐著臉。
群裡抱怨最近沒什麼有趣的遊戲，一起打遊戲的同伴一個個A了，紛紛變成現充。
他是個UP主，但也就平時打遊戲的時候隨便彔彔，粉絲只有一萬來個。
刷了一通蒸汽商店，張雲遊又拐進論壇，忽然冷笑一聲。
“全息遊戲？乖乖，現在做遊戲的，吹牛都不打草稿了？VR技術都還爛著呢，還全息？”
他果斷翻走，過了五分鐘，又翻了回來，好像“全息”那兩個字有魔力似的。
他今兒非得看看什麼叫全息！
“做人你累了嗎，今天來做鬼吧？”他念了一段廣告詞，往下一翻，只有一個爐子的圖片，底下佈滿了陣法。
還別說，這陣法特效有那麼點質感。
但是做鬼和爐子有什麼關係？
再往下翻，張雲遊嘴角一抽：“評論報名，先到先得？”
太假了吧！
他又往下翻，發現已經有五個不知名的，閒出屁的人士在底下樂呵呵“報名”了。
【什麼破工作室，就一張圖也敢拿出來騙人，還限量50，上哪找50個怨種。】
【智商稅？】
【主控是鬼嗎？設定還挺有意思。】
張雲遊拿起鍵盤啪啪一陣打：【散了散了，都是噱頭，騙傻子的。】
叮——
他的手機螢幕忽然亮了。
【恭喜你，獲得《修鬼》的內測資格，請點選連結購買全息頭環，如五日內未購買，則視為主動放棄。】
張雲遊：？？？
好傢伙，現在詐騙都這樣了是吧，先發一條遊戲預告，然後發一條詐騙連結，等你點進去，啪！你的存款就消失啦！
“神金！”
他“哐”地扣上手機，憤懣地抖腿。
沒過一會兒，又叮了一聲。
蒸汽商店彈出一個禮物框。
【您收到一份來自“華夏天宗遊戲工作室”的禮物。】
下一秒，蒸汽商店竟為他自動接收了禮物，遊戲庫顯示他已經擁有了《修鬼》。
張雲遊點開介面，眼睛瞪直了。
奪少？
1個T？
如果這遊戲只有2G，他絕對要投訴這個工作室詐騙，但它竟然有1個T！
他就沒見過比這還大的遊戲！
鬼使神差地，張雲遊把剛才那條簡訊轉發給另一個號碼，再拿出一部沒有繫結任何銀行卡的手機。
他點開購買連結，竟真的彈出來一個介面。
全息頭環：250元。
單說這頭環，擱二十年前，他一定會十分想要擁有，並且戴在頭上假裝自己是木葉忍者或者水兵月。
你現在跟我說，這是全息、頭環？
你的價格彷彿在嘲諷我。
他冷哼一聲，發現頁面下竟然有“開服後七天內無理由退換”，好傢伙……
於是這個二百五，果斷點了購買。
*
距離七月一日開遊戲，還有現實世界一週、修仙界一個月。
帖子釋出五小時內，就有五個人購買了遊戲頭環，已經超出關月荻的預期。
世上還是閒人多啊。
她回到宿舍已經是傍晚。
今天週六，她發完簡訊和禮物，還回了趟家。
她高一時開始穿越，修仙界的父母和她的父母長得一模一樣，對她也疼愛有加，一開始日子還算快活。
後來遇到何明澤，被他帶去上清仙宗，起初也是快樂的。
再後來，高三高考壓力大，好不容易高中畢業後，修仙界的生活卻越發糟糕，現實世界她狀態也越來越差，就很少回家了，也不敢回家，怕媽媽看出端倪。
更怕媽媽簡簡單單的一句關心，就戳破了她的偽裝，沖塌了她在心裡小心翼翼搭建的堤壩。
所以每次回去前，她都會好好捯飭一下自己，不想讓爸媽知道自己過得不好。
開啟宿舍門，早已沒有血腥味，而是符曉敘桌上各類香水的香氣。
宿舍是四人間，另外兩個室友家境富庶，都出去自己租了房子，留下符曉敘和關月荻二人。
“你回來啦，”符曉敘遞給她一瓶香水，靠在衣櫃邊看她換鞋子，“我剛調的雪中春信，更偏梅花香，感覺很像你的氣質，送你了。
你回過家了？”
關月荻“嗯”了一聲：“謝謝啊。”
她遞給符曉敘一個頭環，“給你，全息遊戲戴上它才能玩。”
符曉敘睜大眼睛：“呃……現在市面上還沒有全息遊戲吧，你該不會被你們老闆畫餅了吧？”
“你玩了就知道了。”關月荻太累了，她簡單卸妝洗了個臉，慢吞吞爬上床，“我先睡了，明天也要睡個懶覺。”
她思量一番，又道：“不用叫我起來。”
符曉敘愣了一下：“好難得，你竟然要睡懶覺。”
自從知道喬穎之後，關月荻從沒像今天這樣，期待回到修仙界。
是她沿途假裝逃跑，偷偷從散修口中得知第四界的邪修動向，也是她掐點裝暈拖延時間，更是她在出發前，有意無意對明遠說了一句“呵，你們當真要將我投入墨淵？我寧願被無上邪君玩死……”
無上邪君在外名頭太多，多一個沉迷美色無妨。
她的計劃裡，需要一個天使投資人，她需要遊戲場地，需要本金。
這個天使投資人，不需要樂善好施，只需要有錢，並且相信她。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她現在，要去見她的新朋友了。
“晚安，曉敘。”關月荻難得好心情地往床幔上噴了兩噴香水。
符曉敘欲言又止，最後無奈地幫她拉好床簾：“晚安好夢，阿鸞。”
*
清冷的梅花香把關月荻帶回寒涼的修仙界，刺骨的玄水已沒入筋脈，刺痛再次席捲全身。
她睜開眼，逼仄的馬車裡沒有一點吃食。
她在修仙界已昏睡整整兩日，不吃不喝，明遠竟也不給她送點食物。
關月荻手心貼在腹部，運轉在現代時勉強傳過來的修為靈力，努力緩和身體強烈的渴意與飢餓感。
須臾，她再次掀起車簾。
馬車在一片紅海中飛行，她們已然進入第四界。
這裡沒有太陽月亮，只有遮天蔽日的紅葉組成了天空，發出瑩瑩紅光。
她伸出手，能撫摸到紅葉上傳來的濃厚妖氣。
馬兒嘶鳴兩聲，突然向下俯衝，馬車衝破雲層，失重感陡然而至，關月荻細瘦的手緊緊扒拉住車窗，車簾被灌入的風推開，馬車之下，是一座粲然繁華的高大宮殿。
髮飾晃得丁零當啷，關月荻忙別過頭，差點被這片金光閃瞎了眼。
傳聞無上邪君是個庸俗之人，崇尚物質享受，如今一看，倒是真的。這宮殿之宏偉，用料之奢靡，反光之強烈，比之人界皇宮，更勝十分，好似給點陽光就能反射出一顆太陽。
夠奢華，夠富。
妖氣凝成的白霧逐漸散去，宮殿的華光越發盛然。
沒辦法，關月荻只能在眼睛前施法，生生遮蔽這片光汙染。
我等窮人不配直視這座宮殿。
馬車強烈顛簸了幾下，於宮殿外急速停下。四圍響起嘈雜的說話聲，還有許多女子低低的啜泣聲。
明遠一看這架勢，便對“邪君沉迷美色”深信不疑，他靠在馬車邊，新奇又不屑地欣賞宮殿，拍馬車壁催促：“快下來，此處妖氣濃厚，蟄死我了。”
這第四界到處都是妖氣，修仙者到了這兒，根本沒有靈氣可用，如同凡人。雖然幾百年前，修仙界與第四屆達成了和平契約，他又是堂堂上清仙宗掌門親傳第五弟子，這些邪修不敢把他怎麼樣，但他心裡莫名有點怵。
關月荻鬆了鬆肩膀，起身，悠悠然下車。
此處顯然不是正門，飛車有序地停靠成一列，邪修們——準確說是修煉邪法的妖修們，回到第四界後便不再遮掩形態，正哼哧哼哧把車裡的“供奉”往不遠處的傳送陣法上搬。
陣法中心隱約可見一倉庫樣的房間。
一渾身黑毛皮的少年抱著一長柄黑刀，靜立在陣法前，狼一樣的眸子陰狠地掃過眾人：“動作快點！”
關月荻拂了拂衣袂的褶皺。
少年目光不屑地掃過來，在她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方挪開。
關月荻盯著地面，那陣法顯然通往無上邪君的藏寶庫，竟隱約可見有人在倉庫內，打掃白骨。
“真是什麼樣進來，就怎麼死出去。”
“可不是嘛。”
那些個被獻上的男男女女一聽，哭得更厲害了。
關月荻隱隱鬆了口氣。
還好，邪君對美色並不感興趣。
她眸光微斂，看向明遠：“小師弟，臨別在即，師姐有一些體己話想與你單獨聊聊……噢，師父從前也賜給我不少法寶，想來我也用不到了，一併給你罷。”
明遠本不打算理她，聽見有法寶，便緊握劍柄走過來：“藏哪了，快說。”
關月荻用餘光瞥了眼那狼一樣的少年。
少年見多了這種場面，又見明遠是上清仙宗弟子，預設她們可以說幾句話。
關月荻領了意，往不遠處的拐角走去，明遠跟著她，二人拐到一無人的大樹邊。
明遠見她越走越遠，一把扯住關月荻的肩：“喂，西貝貨，你該不會想逃吧！”
“逃？我為什麼要逃。”
關月荻忽而偏過頭。
宮殿的宏光向方圓散射，描摹出她的身形，竟溫和如月：“小師弟，還記得你剛入門時，懵懂可愛。那些年師姐幫你做過不少課業，替你背過不少鍋，很遺憾，師姐還是太疼你了，以至你入門三年，都沒什麼長進。”
“你！”明遠驀地怒上心頭，憤而起劍，他三年築基中期，已是翹楚，竟被一個廢物凡人瞧不起，還厚臉皮地自稱他師姐，“你找死！”
關月荻倏爾笑了：“抱歉，小師弟，師姐要拿你當投名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