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繃著身子,彷彿被定住了一樣,周身都動彈不得。
動彈不得,卻又坐臥不安,如芒在背。
因而磨磨蹭蹭,帶水拖泥,只想著他能大發善心,或不勝其煩,就立刻將她攆出去才好。
外頭叩門板的聲響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卻又換作了有些急促的踱步聲,她的同門大抵已經得手了,便是在這間二樓的小閣裡,也能依稀聽見姑娘們輾轉承歡,男人們打情罵俏。
她們都將透過考驗,唯有阿磐不能。
識毒,用藥,獻舞,禮樂詩書,為不辜負主人,阿磐什麼都想做好。
抗住了無休止的熬鷹,也受住了陸商的苛待、折辱、告黑狀,偏偏考驗的時候不爭氣,竟折在了主人的榻上。
那人默著,不知在這靜默的時刻,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是怒其不爭,還是在想到底該不該似陸商說的,通不過考驗,就不會叫她活著離開千機門呢?
心裡這樣想著,當真是難過啊。
千頭萬緒,心亂如麻,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著,一雙手在袍袖裡不安地攥著,絞著。眼淚就在眼裡,哭聲也就在喉間,她知道自己不會繼續下去,也不敢抬頭去看那人的神色,只有委宛低語,“主人......求你......”
忽而頸間一緊,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頜,另一隻受了魏國督軍一劍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後頸,其上仍舊粗礪不平的傷疤咯得她剎地一凜,還不等抬頭去分辨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人已垂頭俯身猛地吻了下來。
看似那麼溫潤的人,他的吻竟有十足的掠奪。
阿磐幾乎喘不過氣,憋得臉色通紅,適才就凝在眸間的淚霍地滾了下來。
愕的人也不止阿磐自己,門外守著的人比她還要驚駭,手中的佩劍霍地撞上了木紗門,阿磐幾乎聽見了那一聲極力壓著的“主人”二字。
這一聲極低,但到底使那人鬆開了手。
阿磐大口喘著,愕然去望身前的人,見那人瞳孔漆黑,眉梢眼角都蒙了一層淡淡的陰翳,但面色仍舊蒼白,並不帶半分情慾之色。
一個慣是冷靜自持的人,連這個吻也不過只是個冰冷的考驗。
適才發生的一切好似不過是他尋常在教她禮樂詩書,他的話聲仍舊平和溫軟,舉止也仍舊謙和有度,他說,“傳聞魏王父陰騭狠厲,床幃之內尤為暴虐,王父若是這般,你又該如何?”
也不知怎麼,竟讓阿磐想起了魏國那位貴人。
她在貴人帳中三日,貴人床幃臥榻之間,亦是粗暴兇蠻,天亮方休,沒有一點兒的溫柔。
不,貴人也給過她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
旁的不說,至少那個吻是溫柔的。
可若魏王父是那樣的人,主人也依然忍心將她送去王父的臥榻嗎?
正因了他什麼都知道,因而聽起來便愈覺得殘忍。
仔細想想從國破那日開始,這條命也早就由不得她了。
眼淚斷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可那人說,“擦掉你的眼淚。”
阿磐忙抬袖去抹,可越抹越多,眼淚越似決了堤的洪流,怎麼都抹不乾淨了。
那人眉心微蹙,但聲音仍是平和的,問她,“到了王父榻上,也這麼哭麼?”
還問,“‘沈審緊密’四字,你做到了幾個?”
沉穩謹慎,細心周密,是一個合格的細作該有的,可她眼下一個也沒有做到,甚至轍亂旗靡,方寸大亂。
木紗門外明顯躁動了起來,是陸商在說話,“主人,她已經失手了!”
那人沒有理會,仍舊與她說話,“輕易就亂了陣腳,你在東壁活不過一夜。”
阿磐低聲下氣地求,“主人......阿磐......”
原本想說,阿磐不想去王父的臥榻,也不想用美人計,不想,都不想。
可也不能中道而止,在那人面前打退堂鼓,再去應了陸商的話,說她是個無用的東西。
她埋著頭,心裡的話到了嘴邊,到底婉轉成了一句,“阿磐不敢褻瀆主人。”
可那人雙臂張開,垂下了寬寬的袍袖,鬆垮的白袍在胸前半敞著,“來吧,當我是魏王父。”
你瞧,這適才發生的事仍舊未完。
阿磐伏在榻上,長睫輕顫,幾不可聞地哀求,“主人能不能換一個人.......”
那人一氣,呼吸乍亂,又咳了起來,“能指望你什麼。”
他咳,阿磐竟也不似從前一樣敢去碰他,只清清楚楚地聽見門外的人冷笑一聲,“無用廢物。”
阿磐知道不能轉圜,不得不硬著頭皮為他解帶,那疏冷的眉眼淡淡地垂眸睨來,她愈是心慌意亂,愈是手足無措起來。
這兩月在千機門學下的東西,全都忘了個乾乾淨淨,在女閭里看過的聽過的媚術,也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連點兒渣滓都沒有餘下。
阿磐啊,到底是不願違逆本心,做出迎奸賣俏的事。
恍恍惚惚地解開了那人腰間的帛帶,又一層層地為他褪去了衣袍,那人輕輕抬起她的臉,“這般模樣,王父可會動心?阿磐,動不了心,便亂不了謀,我問你,該如何成事?”
身前的主人還與她語重心長地說話,門外的陸商卻早就按捺不住了,那個急躁又暴脾氣的人險些忍不住闖進來,“一個骯髒的妓子,怎能就這麼平白汙了主人聖體......”
阿磐聞言臉色煞白,瑟然輕顫。主人就是從魏人手中把她救下的,她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主人也全都知道。全都知道,也仍舊待她好,就連孟師兄也從不在主人面前說她是個“骯髒的妓子”。
那人眸光幽深,氣息沉沉,別過臉去輕斥一聲,“下去。”
門外的人再不敢多說什麼,狠狠地一跺腳,咬著牙扭頭就走。
那人話中夾雜著一聲重重的嘆,“今日若不能使我動情,就不要妄想下了這張榻。”
阿磐抹著眼淚為他解開了輕軟的裡袍,那麼尊貴儒雅的人,胸膛上竟橫著一條長長的刀疤,看起來十分駭人。
與他掌心的劍傷一樣,還不曾癒合完好,難怪他總是咳,咳得停不下來。
那大抵也是魏國督軍的手筆。
阿磐硬著頭皮,咬緊牙關,去輕撫他的肩頭,順著那道長長的疤,從肩頭緩緩滑向他的胸膛。
他是清瘦的,他肩頭的骨形帶著稜角,胸膛的刀口駭得人頭皮發麻。阿磐沿著那長疤輕輕摩挲,忽而聽見他幾不可聞的一聲呻吟,見那人喉頭滾動,腰腹肉眼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弄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