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只得嚥下所有的話。
她目送楚樂欣和姜側妃遠去,眼中滿是不甘心。
直到賓客散去,她才問道:“祖母為何攔我?!小堂姐她——”
“來人,”老夫人打斷她的話,“把五姑娘帶去朝聞院。”
“祖母!”
南寶衣從未見過老人這般嚴厲。
季嬤嬤已經抓住她的手臂,“五姑娘,老奴送您回朝聞院。”
南寶衣不情不願地被帶走,婆子抱起南寶珠,與江氏等人回了後院,請姜歲寒看診。
天際堆疊著重重雲翳。
秋風蕭瑟,剛剛還笙歌滿園的熱鬧,在短時間裡忽然風聲鶴唳。
老夫人拄著胡桃木柺杖,面無表情地站在花叢邊。
蕭弈蹲在暗衛的屍體旁,掀開他的衣襟。
“忠君,是自古就有的命題。”老夫人緩緩出聲,“可是,比起虛偽而又高高在上的君王,我更愛生我養我的土地,更愛土地上與我為善的親人,朋友,鄰里。”
蕭弈伸手,把暗衛胸腔上那道致命的傷口,慢慢撕開。
鮮血淋漓。
“我的君王傷害了我的掌上明珠,我的君王,認為他的女兒比我的孫女兒更加金尊玉貴。他甚至,連杖責他女兒都辦不到。”老夫人艱難地閉了閉眼,“誰家的孩子不是寶貝,他憑什麼肆意護短?!”
渾濁的老淚,順著她的面頰滾落。
老人在秋風中輕顫。
但她的背影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孱弱,反而蘊含著異樣的力與美。
“蕭弈,我南家人不愛讀書,不知何為忠君,只知何為護短。”
老夫人緩緩轉向蕭弈,“我知道你並非南越國人,我知道你野心勃勃,我知道你想要更盛大的地位與權勢。如果你要謀反,如果你想推翻南越皇族,我南家第一個支援。傾全族之力,舉蜀郡之富,為你鋪一條錦繡前路!”
蕭弈面無表情。
修長白皙的手指,慢吞吞在屍體的心腔裡掏索。
片刻,他終於掏出了那枚貓眼石古銀戒指。
他把戒指戴在指間。
粘稠的殷紅血液,順著白皙手指滾落。
他垂眸欣賞了片刻,嗓音沉穩:“如祖母所願。”
南越皇族,是大雍的叛徒。
取代他們,奪回領土,本就是他的夙願。
可南越皇族,也是南家的君王。
他曾無數次在夜裡輾轉反側,思考如果將來他與南家出現分歧,如果南家定要忠於他們的君王,他該如何抉擇,又該如何勸說。
但今日看來,那些糾葛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
南家,終究是站在他這邊的。
蕭弈回到朝聞院。
寢屋裡傳出玉器碎裂的聲音。
不用想,就知道是南嬌嬌在發脾氣。
他踏進門檻,滿地都是碎裂的瓷器和玉器。
小姑娘高高舉起一隻琉璃玉尊,正要往地面砸。
餘味她們努力攔著,勸說得厲害。
他踏進門檻,在窗畔的羅漢榻上撩袍落座,隨手端起一盞茶,嗓音淡漠:“讓她砸。”
餘味幾個對視一眼,只得退到旁邊。
南寶衣惡狠狠把玉尊砸碎,又抄起一隻白玉小鼎。
她把小鼎也砸了個稀巴爛,見博古架上還有成套的前朝瓷器,於是一股腦兒把瓷器砸了個乾乾淨淨。
她蹲在地上,小臉埋在臂彎,哭得撕心裂肺。
哭了整整兩刻鐘,哭聲才逐漸喑啞削弱。
蕭弈品著茶,淡淡道:“哭夠沒有?”
南寶衣抬起紅腫如核桃的眼眸,“楚樂欣不會無緣無故找小堂姐的麻煩……定然是因為我,定然是因為我得罪她的緣故。禍不及家人,如果小堂姐當真出了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抄起一片邊緣鋒利的瓷片。
她哽咽著,語氣卻十分堅定:“如果小堂姐的左眼再也不能視物,我就用這個瓷片挖出我的眼睛,賠給她!”
蕭弈嗤笑。
他慢悠悠品了幾口茶。
抬眸望向南寶衣時,注意到鋒利的瓷片劃破了她的指尖。
血珠湧出,襯著雪白的肌膚,有種驚心動魄的悽美。
他示意餘味替她包紮傷口,“行兇之人,是楚樂欣,不是你。為什麼不去仇恨兇手,反而要仇恨你自己?”
南寶衣沉默。
她看著餘味替她清理傷口,又纏上紗布。
半晌,她輕聲:“太過巧合,必是人為。如果我毀掉楚樂欣為小堂姐報仇,皇帝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家。二哥哥,好不容易蜀郡再無權貴覬覦我家族富貴,我不能再讓皇族記恨。楚樂欣,暫時動不得。至少,在蜀郡時,動不得。”
蕭弈勾了勾唇。
小姑娘一通發洩,倒是冷靜下來了。
他轉了轉茶盞,意味深長:“也只是南家,動不得她……”
南寶衣微怔。
半晌,她忽而起身,“多謝二哥哥提點。”
少女面色匆匆,離開了朝聞院。
餘味吩咐小丫鬟收拾滿地狼藉,遲疑地望向蕭弈:“主子,寶衣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南越皇族還在府裡,您不怕她惹出事端?”
蕭弈倚在榻上。
他喝了口茶,唇齒間盡是茶香。
他道:“從前我以為,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如今經歷了許多,才知道女人聰慧,不亞於男子。瞧著吧,南嬌嬌會替她小堂姐,完成一場漂亮的復仇。”
餘味聽得雲裡霧裡。
……
因為楚樂欣和南寶珠那場事故,花園裡的接風宴不歡而散。
楚懷南迴到寢屋,卻見屋中竹簾低垂,光影暗淡。
屏風後,隱隱綽綽映出一道纖細身影。
他遲疑地走到屏風後。
嬌美稚嫩的少女,正翹著腿坐在紫檀圈椅上喝茶。
椅子旁邊,還靠著一把大鐵錘。
楚懷南心頭微凜:“寶儀郡主這是要……入室行兇?”
南寶衣答非所問:“太子殿下的茶,格外清香。”
“你……”楚懷南遲疑,“你用這把大鐵錘,打暈了孤的內侍,然後偷偷溜進孤的寢屋?”
“是這般打算的。只是拖著鐵錘過來,卻一路暢通無阻,並無內侍暗衛阻攔。”南寶衣開門見山,“直說吧,我想要楚樂欣的命。”
她坐在了上首位置。
楚懷南並不惱。
他在下首位置坐了,笑道:“孤明白,南寶珠一事,令寶儀郡主懷恨在心。可楚樂欣終究是孤的妹妹,你要孤對她下手,孤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