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給老夫人請過安,踏出松鶴院。
卻見院門口,站著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檀髮梳成精緻的雲髻,金步搖垂落在耳畔,更顯白嫩嬌貴。
雲煙粉的襦裙輕盈如雲朵,脖頸與鎖骨如白玉雕琢,她嬌嬌俏俏地立在一叢芙蓉花邊,美得乾淨婉約。
他對荷葉道:“已是初秋的天了,怎麼能讓你家小姐穿得這般少?去拿件大袖來。”
荷葉暗道,侯爺可真是關心她家小姐。
每次見面,要麼打發她去拿大袖,要麼打發她去拿斗篷。
好在侯爺是正人君子,雖然孤男寡女,倒也不至於對小姐做什麼。
她恭敬稱是,笑著去拿大袖。
荷葉走後,蕭弈上前幾步,執起南寶衣的小手。
他道:“在等我?”
南寶衣點點頭,“有正事想和二哥哥說。”
兩人並肩往朝聞院走,南寶衣頗有些不好意思,“這次鎮南寺之行,當眾揭穿程太守的罪過,我也是有功績的,再加上家中賑災有功,二哥哥給朝廷寫奏章時,可莫要忘記添上這兩筆功勞。”
蕭弈垂眸看她一眼。
原來這小姑娘,是來邀功請賞的。
他抿著笑,淡淡應好。
南寶衣垂下眼睫,更加羞怯。
她這般飢渴地尋求功績,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二哥哥笑話,笑她急功近利……
她沉吟半晌,補充道:“二哥哥,程太守和夏參軍勾結糧商哄抬米價,又聯合僧人毀我名聲,在揭發他們的過程當中,你才是第一功,我沒有搶你功勞的意思。”
蕭弈不以為意。
便是把功勞都給她,又有什麼打緊?
“都是一家人,嬌嬌不必與我客氣。”
南寶衣咬著唇,一邊走一邊盯著繡花鞋尖。
二哥哥大約把她當成寵愛的妹妹,因此才說他們是一家人。
可是……
她是不願意被當成妹妹的。
正琢磨著,姜歲寒搖著摺扇,興沖沖地過來,“顧崇山仗著欽差大臣的身份,把程家和夏家一鍋端了!程太守和夏參軍兩個,今日要一起流放三千里,錦官城裡大家都在圍觀呢!你倆別磨蹭,一起出去看呀!”
出了府。
十言早就訂好沿街酒樓的雅座。
南寶衣推開槅窗,長街上的百姓摩肩擦踵,興奮地觀看從遠處走來的一隊士兵。
士兵們押著兩駕囚車。
夏參軍和程太守穿著囚服、髮髻蓬亂,狼狽地站在囚車裡。
無數百姓朝他們扔爛菜葉子和臭雞蛋,淋淋漓漓弄了滿身。
“呸,官商勾結、貪汙受賄,就因為靖西侯妨礙了你們哄抬糧價,你們就要把他的糧倉全部燒燬!就你們這樣的,也好意思當官?!”
“就是!大旱當前,靖西侯承諾洪家米鋪絕不漲價,真真是為咱們老百姓著想!如果天底下的官員都如靖西侯,該有多好!”
南寶衣手肘撐著窗臺,捧著小臉觀看。
她聽著那些誇讚,不禁彎起丹鳳眼。
前世,權臣大人可沒有這般好名聲。
朝臣們罵他是玩弄權柄的奸臣,百姓們罵他是禍國殃民的貪官。
馬車好好行駛在盛京城的街道上,都會被人扔爛菜葉子。
當初搬進朝聞院時,她曾想過如何回報他。
她願用前世積攢的朝堂機密,為他鋪就一條名利雙收的錦繡大道,要他萬人敬仰,要他青史留名!
如今扳倒程太守這一步棋,倒是陰差陽錯,成全了二哥哥的名聲。
想來這一世,二哥哥再也不會被人罵成奸臣和貪官!
南寶衣回眸,雙眼亮晶晶的,“二哥哥,大家都在稱頌你的賢名,你開心不開心呀?”
蕭弈跪坐在編織墊子上,正與姜歲寒飲酒。
去年的楊梅酒,入喉清冽甘厚。
他掀起眼皮,懶洋洋地應答:“開心呀。”
賢名不賢名的,他壓根兒不在意。
他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壞到骨子裡那種。
否則,又怎麼會對自家妹妹起心思?
但既然南嬌嬌喜歡,那他當個好人,似乎也還不錯。
長街上,兩輛囚車逐漸遠去。
南寶衣饒有興味地看著。
程誨滿頭爛菜葉子,蒼蒼白髮在秋風中零落飄飛,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前世,二伯伯來程府接自己回家,是程誨下令,叫僕役們拿棍子毆打二伯伯。
後來二伯伯被打成重傷,終是不治身亡。
程誨卻穩坐蜀郡太守之位,過得不要太瀟灑。
這一世他官位被奪,又被流放三千里,餘生算是徹底毀了。
而顧崇山還下令,禁止程家和夏家五代以內的子孫入仕為官。
南寶衣心裡痛快之餘,忽然心生好奇。
也不知道程德語、南胭和黃氏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
此時,程府。
僕役和丫鬟散去大半,只餘下幾個忠心的還在府裡伺候。
程德語天之驕子,怎麼都算不到,自己竟然會淪落至此!
五代以內禁止入仕為官,那他讀那麼多書,在盛京城遊學那麼多年,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一病不起,面如金紙,憔悴至極。
黃氏守在病榻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整日以淚洗面。
她的夫君被流放,她的兒子重病纏身,這一大家子算是完了,徹底完了……
她看著程德語病中咳嗽的模樣,心裡面又是心疼,又是怨恨。
半晌,她冷冷道:“去把南胭拖過來!”
兩個婆子把南胭拖了過來。
南胭衣不蔽體,渾身是血,被打得十分悽慘。
她這些日子過得很艱難,黃氏把所有的怒意都發洩在她身上,不僅將她關進柴房,還動輒把她拖過來,叫婆子們對她拳打腳踢!
她哭著扯住黃氏的裙角,淚流滿面地乞求:“婆母,胭兒知錯,胭兒真的知錯了!求您念在我從前幫您爭寵的份上,饒過胭兒這一次吧!您放胭兒回家好不好?求您放胭兒回家!”
“饒過你?”
黃氏一腳踹開她,咬牙切齒,“若非你蠢笨,用那首童謠對付南寶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弄丟了老爺的官位,毀了二郎的前程,我饒過你,誰饒過我?!”
她的女兒程載惜,同樣憤怒。
她今年十四歲了,原本都說好了婆家,只等明年及笄以後嫁過去,誰料家中橫遭變故,搞得她親事都黃了!
程載惜惡毒道:“娘,不如把南胭賣進窯子!叫她一輩子被男人糟踐,才能叫女兒出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