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和談,立下盟約是大事。
使者車隊絲毫不敢耽擱,過了邯鄲後快馬加鞭,不久就透過魏境,進入昔日的韓國故土,如今的三川郡境內。
二十多年前,秦將蒙驁伐韓,取滎陽、成皋等地,置為三川郡。這裡不僅曾是韓地,更是昔日周朝的國都,洛陽所在。
秦置三川郡後,這裡就成了攻伐東方諸國的前沿陣地和橋頭堡。
所以這時候雖沒有到秦始皇大修馳道的時間點,三川郡亦有通往關中平原的大道。
過三川,入函谷,便可一路直達秦都咸陽。
這一天,時至日暮,來自燕國的使者車隊行至道旁一處亭驛。
秦制,十里一亭。
作為秦國基層行政組織中的一員,亭不僅承擔著“派出所”維護治安的責任,更兼有迎來送往的驛站功能。
亭中設有專供住宿的館舍,在亭長之下,也有掌“開閉掃除”的亭父。
來自諸侯國的使者車隊級別非常高,亭長將住在館舍中的秦人盡數趕了出來,認真打掃後,才將兩位使者和護送的秦軍將領迎了進去。
至於趙佗和橫這些車隊下人,甚至護送的遊俠,都只能在館舍附近的平地搭建營帳,或是睡在狹窄的輜車中。
“佗,這次的飧食竟然有醬!”
橫捧著碗過來,裡面盛著滿滿一碗糙米飯,飯上面還有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呈濃稠狀,一看就沒有什麼賣相。
那是不知道什麼東西製成的醬。
“一點醬罷了,沒什麼好稀奇的。”
趙佗看著碗裡蓋著醬的飯食,前世他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好歹雞鴨魚肉樣樣不缺,蒸煮烹炸哪種花樣沒吃過。
區區一層醬,還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他吃下第一口。
“我的老母勒,太好吃了!”
趙佗感覺嚐到了人間美味,舌頭都快嚼爛了。
五口並作三口,幾下就混著醬將整碗糙米飯吃了個精光。
一旁的橫早就吃完了,正伸長著舌頭舔著碗。
嚼了一路的暴曬乾飯,能夠吃上一口醬下米飯,對趙佗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享受。
趙佗回味著嘴裡的餘味,眼睛不由瞥向不遠處聚在一起吃食的遊俠們。
他們碗裡不僅有醬,旁邊還有佐飯的菜羹和肉乾。
至於館舍裡的荊軻和秦舞陽。
剛才趙佗看到亭父殺了一隻雞。
“人分三六九等,果然是亙古不變。”
“想要吃得好,只有往上爬。如果這次能活下來,一定要努力。”
趙佗心中升起鬥志,手緊緊捏住陶碗。
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呵呵,兩個低賤豎子,看你們那飢醜的模樣,從沒嘗過醬的滋味吧。”
趙佗抬頭,看到騎陽不知何時走過來,正滿臉惡意的看著自己。
騎陽。
是趙佗被荊軻看中前的軺車御手,據說他是燕惠王時將軍騎劫的後人,家族曾在燕國顯赫一時。
當年昌國君樂毅遭受猜忌,被迫逃出燕國。
燕惠王命騎劫代替樂毅為將,結果這位新將軍剛上任,就在即墨城被齊人田單用火牛陣大敗。
騎劫當場戰死,騎氏家族從此一蹶不振。
到了騎陽這一代,已經淪落到給人駕馬御車為生。
但他們依舊以自己的姓氏為傲,言辭間常常追憶往昔家族榮光,瞧不起其他下人。
自從趙佗頂替他作為軺車御手後,這騎陽被趕去駕輜車,滿腹怨恨,不時前來找茬。
趙佗翻了個白眼,他可沒工夫理這種小人物。
反倒是一旁的橫憤憤不平,擼起袖子就要上去動手。
周圍吃食的遊俠見到這一幕,全都嬉笑起來,甚至有人開始鼓譟煽動。
“打!”
“上啊!”
趙佗連忙將橫拉住,秦法禁私鬥,雖然他們屬於外國使團,但若是把事情鬧大,恐怕多少都會受點懲罰。
騎陽見到這一幕,以為趙佗怕了,臉上越發得意起來。
“嘿嘿,豎子何必動怒,你們且看看我這碗中是什麼。”
“此乃肉也!”
騎陽得意洋洋,把自己手中陶碗炫耀似的向趙佗和橫展示。
就看到那一碗飯食上,除了一層厚厚的醬外,還有一個雞蛋大小的肉塊。
盯著那香氣誘人的肉塊,橫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長這麼大,他還沒嘗過肉的滋味。
騎陽雖然也是御手,但他出身燕國騎氏,又在御手這一行幹了許多年,頗有資歷。
相比趙佗和橫這兩個新來的外國豎子,庖人對同是燕人老鄉的騎陽自是多有照顧。
看到橫的表情,騎陽不屑的笑笑,他轉向趙佗。
“佗,從來沒吃過肉吧。怎麼樣,只要你從乃公胯下鑽過去,乃公就把這肉給你吃,嘿嘿嘿。”
騎陽發出嘲諷的笑聲,他雙腿岔開站立,露出一個能供人鑽過去的洞。
當今之世,上層貴族常食魚肉膏粱,下面的百姓卻往往連豆飯都很難吃飽,更別說是食肉了。
許多人終其一生,甚至都沒嘗過肉的滋味。
所以騎陽很確信,眼前的趙國豎子絕對扛不過來自“肉”的誘惑。
到時候,只要他從自己胯下鑽過去,自己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周圍的遊俠又開始起鬨了,車隊一路奔行,路程枯燥無味,對於眾人來說,眼前的一幕不亞於一場好戲,能緩解旅途的疲勞。
“佗,你可別答應。”
眼饞的看了一眼騎陽碗裡的肉塊,橫滿臉擔憂的看著趙佗。
趙佗笑了笑,在騎陽和眾多圍觀者期待的目光中。
他盯著滿臉得意的騎陽,緩緩開口。
“爾母,婢也。”
一陣寂靜,緊接著爆發出一串大笑聲。
“哈哈哈哈……”
“笑死乃公了,真是好小子。”
遊俠們鬨笑著,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騎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因為趙佗之前都對他的挑釁處處忍讓,所以騎陽有一種感覺。
他認為趙佗怕自己,只要自己開口,再誘以肉食,這小小豎子定會順著自己的計劃,出一個大丑。
哪料到,事情發展到最後,出醜的竟是我自己。
騎陽哇哇大叫,就要撲上前和趙佗廝殺。
趙佗冷冷的盯著他,見此人撲過來,身子微側,躲開對方的身體,同時返身一腳,狠狠踢在騎陽的屁股上,讓他摔了個狗狗吃屎。
趙佗不想惹事,但也並不怕事。
這騎陽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真當他是好脾氣不成。
騎陽見橫和趙佗站在一起,已經把袖子擼起來了。
他尋思著再打起來,自己雙拳難敵四手,恐怕不是這兩個小豎子的對手。
他靈機一動,臉上露出一抹嘲諷。
“乃公不和你這豎子一般見識。”
騎陽從地上爬起來,高傲的端起剛才放下的碗,在趙佗和橫面前,炫耀似的吃起醬飯和肉塊來。
他每吃一口都把嘴巴咂的“啪啪”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吃的是什麼。
趙佗哭笑不得。
這人竟然跟個孩子似的,打不過就來炫耀。
但他這招還真有用,一旁的橫看的喉頭直動,不住的吞口水。
一天只吃兩頓,一頓只吃一碗糙飯,哪能吃的飽啊。
“呵呵,這肉真是香。有些人啊,恐怕一輩子都嘗不到肉的味道嘍。”
騎陽的臉上再次露出得意的表情,他發現自己終於找到了對付趙佗和橫的秘訣。
兩個連肉都沒吃過的豎子,乃公不和伱們打架,每次吃飯就來誘你們。
哼哼,饞死你們。
就在這氣氛變得詭異之時,亭父從館舍中走出來。
“何人是佗?”
他的手上,還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