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城書院,三重天上有一座空中花園,園中有一棟三層小樓,樓名潛淵,是書院為新晉的教職人員提供的院內住所。因其所處位置相對偏僻,內部的結構格局、裝潢條件條件都平平無奇,一般只有年資較淺,且住宿確有困難的教習們才會蝸居於此。
唯一的例外,在於三層邊角的一間單人房,它較同層其他房間都要寬敞一點點,還有一個堆滿綠植的陽臺。每逢傍晚,在陽臺上都能看到霞光與書院大陣相融的瑰麗景象。
當然,這間房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書院理律堂的堂主韓行煙住在此處。
它是韓行煙剛剛入職時被分配的宿舍,當時篤行樓內負責相關管理的教授,特意為這位總督大人的親妹妹,在潛淵樓裡挑選了一間條件最好的。
當然,沒有人期待豪門出身的韓行煙,會真的和一群無根無萍的窮苦教習擠在一棟樓裡,書院能給出的福利待遇,對韓家人來說無非浮雲。篤行樓的安排只是老教授們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向總督大人的一點敬意……然而韓行煙真就住了進去,而且一住就是二十年。
期間,她在理律堂的工作屢有成果,職階晉升一帆風順,早就可以順理成章搬入條件更優渥的教授樓,但韓行煙卻淡然婉拒了篤行樓的幾番邀請乃至哀求,堅定地扮演著潛淵樓第一釘子戶的角色。
事實上,篤行樓對韓行煙的猜測並不算錯,那些令無數人爭破頭皮的福利、待遇,於她而言只是過眼煙雲。
卻不是因為她有更好的,而是她根本不在乎好不好。幾十年間,除了律算一道的研究,她幾乎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權力、待遇乃至最為基本的人際往來。
這間位於潛淵樓三層的宿舍,從來不曾迎來客人,韓行煙獨居二十年,還從沒有外人進入過她的宿舍。
然而這一天深夜,伴隨嗒一聲輕響,韓行煙回到自己的住所時,卻發現房間裡早就有人了。
那人坐在她的床前,兩隻胭紅的眸子在黑暗中宛如兩團火。
韓行煙驚訝不已:“韓瑛?你……你來了?”
韓瑛說道:“放心,沒翻你的東西,只是在這裡坐著等了你一會兒。怎麼樣,餘萬年有沒有對你道謝?”
聽到這句話,韓行煙渾身都是一顫:“我……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我親自任命的提勤官,我當然要知道的多一點。我不是韓谷明,對你和餘萬年的事,不會管的那麼苛刻,只要沒妨礙到基本工作,我只會鼓勵你自由追求愛情。”
“我和他,不是那樣的關係。”
“是與不是,都是你的自由。”韓瑛說道,“做你真心想做的事就好。”
“……謝謝。”韓行煙有些許的無措。
“呵,仔細想想,我還真是很少聽你對什麼人道謝……所以這次也不必急著謝我,我有新的工作給你。”
韓行煙問:“什麼?”
“我要搬過來住。”
“……”韓行煙愣了好一會兒,“你要搬來?”
韓瑛解釋道:“我原先是住觀月樓的,同屋有兩名師姐,我與她們關係不錯,所以這段時間最好減少往來。”
韓行煙頓時瞭然。
或許是被她這理律堂主蝸居陋室的先例所影響,後來的韓家人,若是考入茸城書院,大部分都會老老實實與其他平民子弟一道,入住學生宿舍。
韓瑛作為總督之女也沒有例外。她所住的觀月樓,就是最尋常不過的宿舍樓,哪怕是成績好一些的學生都可以申請搬出,但偏偏韓瑛這個絕對的英才生,就心甘情願和一群平凡的學生同住了幾年。
幾年時光下來,韓瑛的真誠換來了極好的口碑,就連周璐這來自南鄉的學生也對她心存仰慕……但問題是現在的韓瑛,已經不是那個親善隨和的韓瑛了,她在觀月樓只住了幾天,言行細節就多次露出破綻,幸虧同屋的師姐沒將這些小節放在心上。
但長此以往,破綻越積越多,總有爆發的時候。
而韓瑛的身份問題,是決不允許有半點爆發風險的。
“我已經和師姐們說過,這兩天有律算的課題要找你補課,就住在你房裡。你我關係一向親近,所以你破例招待我在這裡暫住一兩日,應該還算合情合理。待莫雨來了,韓瑛自然就可以搬走。”
韓行煙本打算說些什麼,但韓瑛卻將所有的事情都設計得妥當,讓她根本無話可說。
“好吧……”
韓瑛笑道:“答應的真是不情不願啊,可惜我現在也是真的無處可去了,你就忍耐幾天吧。或者說,你有什麼課題想不明白,我可以幫你補補課。”
“那倒也不必……”
“這麼有自信嗎?可我看你那陣法改良集上的問號可沒少畫啊。”
“……不是說不翻東西嗎?”
“擺在桌上,自然看到的。”韓瑛說著,還四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原來你這身外衣真的沒有替換的,我之前還猜是不是你在房間裡備了好幾身一樣的,等等,為什麼我連靴子都沒看到替換的,你不會……”
韓行煙無奈:“我最近的課題進度的確不太理想,還請你幫忙補補課。”
韓瑛哼哼一笑。
韓行煙有些疑惑:“你心情似乎很不錯?”
“是啊,踏進你這房間後,心情就莫名舒暢,彷彿是有什麼夙願終於得到滿足,渾身輕鬆。唔,可能是韓瑛本人的影響吧,她好像一直都想來你的房間坐坐。”
韓行煙聞言不由怔住:“對,她以前的確是……但她的想法,會影響到你嗎?”
韓瑛嘆息道:“當年我以身外化身為韓瑛合命補缺,為保證她的人格能夠完整而獨立,特意定下了一道神玉關。但身外化身的基本理念就是雙向融合,單向阻絕已然帶來隱患……所以每次我降臨過來,都會被她的人格侵染,以前降臨時間不長,對我並無影響,但此時我權柄流失,又長時間化身於此,就難免沾上韓瑛本人的些許特質。”
韓行煙聞言更是錯愕。
不單單是為這聞所未聞的神玉關,更是為了韓瑛居然將這麼重要的事情說給她。
韓瑛笑道:“現在應該不會再懷疑我對手下提勤官的信任了吧?”
頓了頓,韓瑛又說:“所以,你有什麼話也可以與我直說。”
韓行煙沉默了好久,幾次欲言又止,終歸沒有說出來。
能不能,讓那個人的孩子,活下來?
然而她本人也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來不取決於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