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庚什的吧。外邊天冷,快進來暖和暖和。”
那大漢說著,伸手拍了拍旁邊的漆黑枯草墊,意思是讓趙佗過去。
“諾。”
趙佗應了聲,提著行囊走進屋子。
說話的漢子身高有八尺左右,年齡在三十往上,方臉濃眉,說話間臉上還帶著憨厚的笑容。
以趙佗的眼光來看,這種人一般沒啥壞心眼,且做事很熱情。
而且趙佗注意到,這漢子的髮髻上纏著褐布,竟也是一個公士。
果然,趙佗一把東西放下,那大漢就熱情的自我介紹起來。
“我叫柱。柱子的柱。上原鄉楊木里人。”
趙佗笑道:“巧了,我也是上原鄉人。”
“咦,你哪個裡的?”
“朝陽裡。”
柱一臉驚喜,對旁邊的另一個黑瘦男子笑道:“黑臀,看到沒,又是我們上原鄉的人,這一什都有三個了。”
說完,柱又轉頭,指著那黑瘦男子介紹道:“這人叫黑臀,是上原鄉墨石裡的。他媽生他的時候,發現這娃屁股是黑的,就起名叫黑臀了,哈哈哈。”
屋子裡其他幾人也都哈哈笑起來,一個面板略白的青年打趣道:“黑臀你倒是給我們看看呀,你這屁股到底黑不黑。”
黑臀倒也不怵,真的從土臺上爬起來,對屋中眾人撅起屁股,嬉笑道:“來呀,乃公還怕你們不成。你們要看,乃公就給伱們看。”
屋子裡響起一串歡快的笑聲,充滿了快活的氛圍。
趙佗也跟著笑。
這年代庶民黔首的名字都挺奇怪的,因為他們沒有姓和氏,一般只有一個名,而且取名的時候大都是隨意取的。
或是指著周圍的東西,比如叫“石、山、柱”。
亦或是某種動物植物,比如“葵、雉、鳥”。
還有根據孩子的情況或者自己生孩子時候的心情,比如眼前的“黑臀”,亦或是“驚、喜、哀”。
當然,還有一些人懶得取名的,就直接讓娃按著伯仲叔季的叫。
老大叫伯,老二叫仲,一路順下去,直到老么叫季。
至於姓和氏,那是貴族才有的東西。
當然,隨著諸國混戰,許多曾經的貴族淪落變成平民,他們的後代也是帶姓氏的。
就像那陳涉、吳廣、劉季之輩,光聽名字就知道人家祖上也是闊過的。
大家笑完了,黑臀反應過來,指著趙佗說道:“不對。你說你是上原鄉的人,可是你這口音不像啊。”
“我是徠民。”
趙佗解釋道,將手裡的“驗”遞給柱看了看。
柱瞅了眼,點著腦袋:“是的,上面寫的是我們上原鄉,雖然是徠民,但也是同鄉。”
徠民,也就是招徠之民,泛指六國移民。
他們受秦國政策吸引,離開故國跑到秦國落戶安家,會被分配到一些土地,然後免除一段時間的徭役,讓他們專心從事生產。
這項政策在秦國實行已有幾十年了,用非常優惠的移民待遇吸引來了大量的三晉之民,極大提高了秦國的國力。
只不過隨著兼併戰爭的進行,這項政策已經到了快廢除的邊緣,因為秦國再也不需要吸引六國移民了。
等滅了六國,天下庶民皆是秦人。
柱一解釋,大家恍然,對趙佗的口音就不奇怪了。
之後柱又開始為趙佗介紹起來。
“這是長和短。他們是兩兄弟。”
長和短兩兄弟的枯草墊挨在一起,聽到柱的介紹,他們皆向趙佗點著頭。
這兩兄弟果然是一個高,一個矮。
但和趙佗想的不一樣。
矮個的哥哥只有六尺八寸,卻叫做“長”。
高個的弟弟有七尺二寸,但叫做“短”。
按秦律,同一家庭中的適齡男子是不能同時徵發的。但可惜兩人早已成年分家,而且父母處還有幼子在,所以這次徵兵倒是將長短兩兄弟一起給徵召了。
“這是阿牛,是下原鄉的人。”
阿牛對趙佗露出一個笑,以示友好,這人二十多歲,臉上長了一堆痘子。
“這個是石頭。”
石頭點點頭,沒做聲,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角落,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個是小白,也是下原鄉的。”
小白確實很白,身上穿的衣服比其他幾人好一些,看上去家境應該還可以。
雖然還比不上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但小白臉上的膚色比屋裡的其他幾人都要白的多。
他身材和趙佗差不多,性格很開朗,之前給大家講荊軻刺秦,還有調侃黑臀的人就是他。
見趙佗望來,小白笑道:“你沒進來之前,這屋子裡我最白。你一進來,我看你才應該叫小白。”
趙佗忍俊不禁,打趣道:“這可不一定,說不定你身上比我白。”
“好呀,那你脫了衣裳,讓我看看到底誰最白。”
小白見趙佗也是個性格隨和的人,也不怵他那公士爵位了,開起了玩笑。
趙佗笑道:“少來,你要看,就去看黑臀。我的身體,可是以後給新婦看的。”
這話一出,笑聲又在屋裡響了起來,短短几句聊天打趣,大家的關係都拉近了不少。
但不合時宜的聲音總是有的。
就在眾人歡笑的時候,角落處,尖利的冷哼聲響起:“笑什麼笑,這是軍營。不是你們這些鄙夫吵鬧的地方,再嚷嚷,我就告你們去。”
笑聲一下止了。
趙佗順著聲音看去,說話的人坐在左側土臺的角落處,是個胖男人,三十歲左右,臉圓圓的,頜下還有一叢鬍鬚,一看就知道平日保養的不錯。
他身上除了衣服外還披了件皮裘,雖然不是很新,但已經比屋裡其他人要好上太多。
特別引趙佗注意的是,他的髮髻上也包著褐布,赫然是除了趙佗和柱之外的第三個公士。
見眾人沒開口,他才冷笑一聲,轉過頭去,轉頭之前,還狠狠的瞪了趙佗一眼。
趙佗若有所思,自己的到來恐怕讓這胖子不太高興。
就在土屋裡一片寂靜的時候,掩蔽的木門再次被推開。
一個瘦弱的少年蹣跚著走了進來。
“你也是庚什的嗎?”
柱熱情的詢問,他們這一什只差最後一人,就滿員了。
少年聽到詢問,既不點頭,也不說話,只是默默舉起手裡的木條給眾人看。
趙佗的眼瞬間眯了起來。
少年的木條上寫著他的名字。
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