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梨傻了眼,她倒不是不想去農村過暑假。
她只是想起她還沒完成的事業。
她得讓她媽換鋪位啊!
“媽媽媽,我等兩天再去舅舅家行不行?”
王夢梅站起來,抱著雙臂:“為啥?往年你不是每次都催著讓我給你送你姥家嗎?”
簡梨絞盡腦汁:“我、我沒說不去,我就是想晚幾天再去。”
她說晚幾天,聽在王夢梅耳朵裡就是玩幾天。
王夢梅當即豎起眉毛:“還玩幾天,我都沒說你上學期考的什麼成績。前幾天我都憋著,想著你大了要面子,你考差了自己就知道上進。這幾天我瞅瞅你這樣,就曉得這成績你是一點沒往心裡去……”
王夢梅想著閨女這幾天的所作所為,機靈是機靈了點,但是也過於機靈了。
從前幾天她就發現簡梨變了,本還欣慰著女兒終於不像以前那樣自卑了,是好事。
但隨著簡梨賣鹹鴨蛋,又動不動頂嘴,王夢梅深覺一個老道理。
小樹不修不直溜。
她現在就怕簡梨從一個極端變成另一個極端。
“你可別學街上那些街溜子,亂跟人玩。”
現在社會開放了,街上不光小混混多,女流氓也多。王夢梅聽多了誰家的姑娘交友不慎,染上了壞習慣。平時滿口髒話,還手裡掐著煙,王夢梅光是想到自家這個要是也變成這樣,就有一種天塌了的感受。
一想到這個可能,王夢梅就恨不得現在就給簡梨送走。簡梨一個勁的拖,成功勾起了王夢梅的疑神疑鬼。
“你不想去鄉下,城裡是有誰在啊?”
簡梨:……
看簡梨不說話,王夢梅更害怕了,直接一錘定音:“就後天,你趕緊的去王家莊過暑假去,別在我眼前煩我。”
早早給這丫頭送回去,她也好騰開手腳掙錢。
等到秋天開學,校服錢還有書本費雜費,以及各項支出,都得指著這個暑假掙的呢。
親媽的工作做不通,簡梨只能勸自己,大不了明天她先去問問市場管理處,提前先給自家的登記了,再糊弄糊弄她媽,反正這個位置一定要換。
結果還不等簡梨去找市場管理處,第二天下午兩個帶紅箍的管理人員就帶著登記本子過來了。
“王夢梅對吧?我登記一下你的營業資訊。”
工作人員往裡一看:“你現在是賣燒餅是吧?”
王夢梅點點頭:“還有餅夾菜和鹹鴨蛋。”
工作人員寫了幾筆:“那你要不要換個位置?你這個地方現在被規劃進果蔬區了,咱們這個市場另外劃分的有熟食區,你要不要考慮換到那邊。”
王夢梅還不說話,簡梨就立刻蹦出來:“換換換!”
王夢梅皺著眉:“你別聽孩子的,我這個地方挺好的,換什麼……”
這個鋪位是她特意挑的,市場一共有八個門,四周各有兩個大門,她這個鋪位,正好是挨著一個出口,比旁的位置都好。
“同志,你不用聽她的,我不換。”
簡梨急的厲害:“為啥不換啊,咱們這邊區域不對啊,不方便人家管理。”
管理處的人原本也就是來登記的,既然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很少會勸人。奈何簡梨實在蹦的厲害,打擾的王夢梅幾乎說不成話。
管理處的人於是只能停下來說了幾句。
“這個小朋友說的不錯,大姐,你看看你周圍,都是賣水果蔬菜的,我們不是為了叫你換攤位才這麼說,實在是你在這裡賣燒餅,不如在熟食那邊。那邊還寬敞點。”
簡梨說換,王夢梅可以不屑一顧,但是管理處的工作人員也這麼說,王夢梅就要細細斟酌了。
簡梨看她媽還要拒絕,趕緊拿出纏人大法:“媽~換吧換吧,你又不賣菜,在這邊幹嘛呀。反正這會兒沒生意,不如咱倆去那邊看看?”
王夢梅實在拗不過自家這個,又不能大庭廣眾揍她,只能被簡梨使勁往熟食區拽。
“……同志,我先去看看,等會兒我過來找你們,就晚個十分鐘成不?”
負責登記的兩人點點頭:“行吧,最好還是快點。”
市場的熟食區在另一邊,王夢梅每天出入都是在這一個門,還真不知道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她順著工作人員給她指的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不得不說,作為市場裡後來最熱鬧的一個區域,現在的熟食區已經初見端倪。門口朝外的鋪位個個都開著門,有兩個滷味店挨著打擂臺,居然兩家門口都排著隊。朝裡的鋪位也不錯,有一兩家明顯是剛剛搬過來的,正在那兒收拾爐子……
王夢梅越看越滿意。這地方雖然出路不如自己那邊,但也是挨著一道門的,最主要的是,這裡已經聚起人氣了。
簡梨小心看著她媽,直到看見王夢梅四處打問著還有哪個空鋪,她才放下心來。
果然,王夢梅找到登記的人。
“我換。”
她又不傻,這不比不知道,一比那邊的熱鬧,她這才曉得自己中午賣出去的幾十個餅夾菜根本不算什麼。
人家賣滷味的比她掙的多多了。
順利達成目的,簡梨實在沒控制住,樂的直蹦高。
“太好了!”
有那邊的鋪位在,她媽上輩子的遺憾終於少了一個。
王夢梅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閨女,只覺得再忍下去自己真要打破自己的底線揍孩子了。
“明天你自己坐車去你姥家。”
趕緊走吧!省的她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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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簡梨被挖起來,她媽給她塞了兩包水果糖還有一包麥片,把她的書本全塞進書包。
“手裡東西別忘車上了,到了王家莊記得下車,我給你大舅打了電話了,他在路口接你……你聽見沒有!”
簡梨打了個哈欠:“聽見了聽見了……媽,我衣服改好了沒?”
都要去鄉下了,她才不要帶著長袖長褲去。
王夢梅:“改了改了,真是麻煩,之前說不穿短的是你,現在非要改短的也是你。”
“給,長褲都給你改成六分七分了,還有你以前的裙子,我給你放了放腰。”
今天簡鋒請不下來假,王夢梅給女兒送到國道邊,攔下了一輛班車。
“到王家莊兩塊。”
簡梨從兜裡摸出來兩塊錢,售票員給她起了一張票。
王家莊距離市裡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共三四十公里,放在十年後,就是一腳油門的事,攏共開上高速半個小時就差不多。
可現在沒有高速路,被大車壓的坑坑窪窪的土路格外顛簸,車裡更是帶什麼的都有,再加上天熱,人人身上都一股汗味,簡梨在封閉的班車上差點沒吐出來。
就這麼忍了兩個小時,列車才晃晃悠悠的到了王家莊的村口。
簡梨老遠就看見大舅蹲在村口的樹蔭底下等著她,下了車,簡梨狠狠呼吸了一會兒,這才緩過那股噁心勁。
“大舅!”
簡梨嘿嘿笑著蹦到大舅的背上,好懸給人壓趴下。
王大舅早知道外甥女這半年胖了,但見到人還是嚇一跳。然後很快,嚇一跳就變成了差點摔一跤……
“哎呦我的祖宗,你趕緊下來吧。你舅的老腰可扛不住。”
簡梨樂呵呵的下來:“大舅你現在真年輕。”
王大舅:“還年輕呢,老了。”
地裡的農活操持了十幾年,人哪兒有不老的。
簡梨心裡想,比起上輩子後來,王大舅這會兒不叫年輕叫什麼?
王大舅親切的把簡梨帶來的東西掛車把上,然後行李綁在車前橫樑上,招呼簡梨坐後面。
“走,你大舅媽早上剛去割的肉,中午給你做紅燒肉吃。”
簡梨扶著後座,蹦了兩下蹦上去。
大舅家距離村口遠,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因為正好是中午,多數人都是在樹蔭底下端著碗吃飯,所以簡梨一路上就接收到不少問候。
“小梨,你媽咋沒回來啊?”
“嚯,這丫頭可比年前看見壯實多了。”
“來家裡吃點不?”
……
簡梨一個人也不認識,但也不妨礙她句句有回應。
“我媽這不是忙著工作麼。”
“這不是我媽喂得好麼。”
“不吃了嬸,我大舅媽給我做好了都。”
……
王躍東一路聽著外甥女搭話,小嘴叭叭的,心想果然是他姐電話裡說的,簡梨現在是不一樣了。
以前還是個小孩樣子呢,現在卻像個小大人一樣。
腳踏車很快到了家,簡梨還沒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香味。
坐了半天的車,她早飢腸轆轆。
大舅媽孫翠芳在廚房門口搖蒲扇,看見人就笑道:“我還以為要多等一會兒呢,成,人到了咱們就下麵條。”
大舅媽家是一個兒子一個閨女,倆人說是龍鳳胎,其實差著一歲多。但當年當開始計劃生育,管的不嚴,所以大女兒王云云出生之後就壓著戶口沒報,然後等到小兒子王帥生下來,這才給兩人報了個雙胞胎。
簡梨進門時候,表姐王云云正在裡頭看書,表弟王帥卻不見蹤影。
王云云看見簡梨來十分高興:“你可來了,我都想死你了,還說你再不來,我就讓我媽打電話過去問問呢。”
簡梨抱了抱表姐:“我也想你了姐。”
姐妹倆嘻嘻哈哈的說話,突然聽見裡屋傳來咳咳咳的聲音。
王云云撇了下嘴,小聲問簡梨:“你咋不去裡屋啊?”
簡梨:“我這不是還沒顧上麼。”
她伸著頭:“姥!我回來了!我媽給你帶的麥片和糖,我舅放堂屋桌上了!”
王云云:……
王云云比了個大拇指。
簡梨聳聳肩。
她姥這人,用一句話就概括了。
重男輕女。
兩個女兒,她天天就想著怎麼從閨女那兒摳點東西給兒子。平生一大愛好就是拉踩和比較。
她媽回來了,就會在她媽跟前說“你姐前幾天給我買個圍巾,還說是啥山羊絨,哎,我一個老太太用啥山羊絨,我都不知道山羊還有絨……”
等她媽走了,又在她大姨跟前說“你妹回來給帶的黑芝麻糊,哎呦我哪兒喝的了那麼多啊,其實這東西不如麥片好……”
總之,就是要讓兩個女兒攀比起來。
要是王夢梅在,估計進門就是直奔裡屋看姥姥,換了簡梨,她是一點心理壓力沒有,嚎一嗓子完事。
聽見簡梨的話,裡屋果然不咳嗽了,沒一會兒,老太太就拄著拐出來了。
“小梨回來了啊。”
簡梨應一聲打個招呼。
“你媽咋這次不回來?”
簡梨:“我媽這不是忙麼,剛在城裡包了個攤位,忙的顧不上。”
老太太臉色拉下來,她還等著王夢梅回來了給她洗洗澡修修指甲呢。這點活她不愛麻煩媳婦,就等著閨女回來伺候。
老太太坐在門口,沒一會兒就開始自言自語。
“唉,我老了,不招人待見是應該的。”
簡梨:……來了來了,她姥的口頭禪來了。
老太太平生另一大愛好,就是自怨自艾,大概是姥爺去的早,老太太這些年拿捏兒女就是那幾招。
簡梨上輩子聽過無數次這種話,至今已經免疫。
她也不回嘴,正好聽見大舅媽喊吃飯,就拽著王云云去廚房端飯。
老太太心裡氣,又拿這個丫頭沒辦法。
她說自己親女兒當然怎麼都佔理,可這丫頭自己是一天沒帶過,到現在王夢梅說起來還一肚子委屈。
非說她偏心。
“你給我大弟帶完給二弟帶,我那時候說讓你來,每個月給你開工資都不行,你還給我大姐帶瑤瑤呢,合著全家就我一個老二倒黴是吧?”
老太太是怎麼都不肯承認自己偏心的。
她帶親孫子是一回事,但外孫本就不該她去帶。更別說是外孫女了,一個丫頭片子,怎麼不能養?
也就是老二城裡住久了,所以才瞎矯情。
至於說是給大女兒家帶孩子,那不是也沒辦法嗎?誰叫大女兒嫁給一個包工頭,她嫁給一個小工人。大女婿平時回來嘴甜不說,還帶的都是值錢東西,再看看老二……
城裡戶口就守著死工資,還只有一個女兒。
她光是想想都覺得二女兒咋不知道愁,她這輩子還有啥指望啊。
老太太唉聲嘆氣,等著人端飯。
大舅媽在廚房給簡梨盛了好大一碗手工面,自家用壓面車壓出來的面,雖然不規則,但勁道又好吃。
上面蓋上幾大塊紅燒肉,濃油赤醬,拌著面,香的叫簡梨找不到邊,大舅媽做的紅燒肉實在絕,也不知道是不是鄉下的豬肉好,做出來的紅燒肉就是不一樣。
用筷子輕輕一撇就能撇開的大肉塊,皮酥肉爛,肥肉部分不肥膩,瘦肉不幹不柴。簡梨很快就幹掉了一大碗。
大舅媽還一個勁的勸飯:“鍋裡還有,不夠了再盛。”
簡梨意猶未盡,卻沒去添菜。
說好的要減肥,那就是要減肥。
她吃完了一碗,表弟王帥這才蹭了一臉的黑灰回了家。
“媽媽媽媽,我快餓死了,趕緊給我盛飯!”
大舅媽嗔怪道:“沒看見你姐回來了嗎?打招呼。”
王帥嘿嘿一笑:“我剛才在村那邊都看見了。”
他繞著簡梨轉了兩圈,大驚小怪中透著點陰陽怪氣:“姐,你咋變成大地雷了?”
簡梨:……拳頭硬了。
王帥還在嘻嘻哈哈,王大舅卻爆喝一聲:“兔崽子你說什麼呢!找打是不是!”
說著就要去找棍子。
王帥嚇得不敢動,只敢求救一樣的看著親媽親奶奶。
大舅媽聽見這死孩子說人大地雷,就知道要糟。
可她也攔不住。
王大舅說打就打,揪著瘦猴似的王帥就給了幾棍子。
頓時院子裡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哭聲。
簡梨:……這熟悉的一幕。
每年只要簡梨回來過暑假,王帥基本就是三天挨一頓打。
王大舅的教育理念很樸素,那就是孩子不聽話,多半是打的少。
只要打的多,就算教育成功。
他打的狠,王帥從小見他就像是老鼠見了貓。
跟王大舅相反的是大舅媽,大舅媽這人熱心實在,就有一點,護短。
前腳王大舅打了王帥,後腳大舅媽就要跟大舅鬧彆扭。
兩人一個打,一個護,中間還有個更加護短的親奶奶。
王帥從小就生活在這樣極端的教育環境裡,這也為後來王帥走上歧路做了鋪墊。
簡梨皺著眉看大舅打孩子。
她倒不是覺得打的不對,而是覺得大舅至少要在打之前給王帥講一講他哪兒做錯了。
這樣生打,王帥能長記性才怪。
這邊打的熱鬧,簡梨姥姥慌忙丟了柺杖上來攔。
“王躍東,你要氣死我是不是,王帥說錯話,你說兩句就行了,那是你親兒子,不是你仇人,哪兒有這樣往死裡打的!”
王帥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嘴裡喊著“奶奶救我”。
老太太更心疼了:“不準打了!吃飯時候揍孩子,你倒是威風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