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憑什麼?
這幾日,沈初宜心裡不是沒有怨氣。
可當面對欺君罔上的大罪,在危機四伏的現在,沈初宜無暇旁顧,就連努力維持冷靜都很難了。
她也不過只是個十八歲的年輕女子。
年姑姑這樣一說,她便有些恍然大悟,可悟了之後,她卻沒有立即下定決心。
她不是自卑,也並非謙遜,她心裡很清楚,除了這一張臉,她沒什麼能同娘娘們比的。
她從小學的都是如何下田種地,如何餵雞養豬,她沒有讀過書,曾經也沒學過女紅,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
入宮之後,她倒是學了不少技藝,可那些不過是伺候人的花樣罷了。
能做什麼呢?
捫心自問,若她要喜歡一個人,也只會喜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德妃娘娘。
或者俏麗可愛的解語花宜妃娘娘。
怎麼也不能是她自己。
年姑姑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思索著說道:“蓁蓁,麗嬪娘娘現在願意讓你出來,就說明她對此事有十足的把握,認為不會被人知道真相,此刻是你最好的機會。”
“你得牢牢把握住。”
對於沈初宜,年姑姑確實是用了真心的。
“其他的事情暫且不提,為今之計,保命要緊。”
沈初宜頷首,鄭重道:“我知道的姑姑,此事讓您知曉,我知道是給您添了麻煩,可我實在不知要如何辦了。”
年姑姑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蛋。
兩人相差二十幾許的年歲,若是當年年姑姑出宮嫁人,孩子大約也是沈初宜這樣的年紀。
只是她沒這個福分,不能有沈初宜這樣乖巧的女兒,這些年在宮中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她從來都片葉不沾身。
不知道是老了,還是沈初宜同她太過投緣,這一次,年姑姑哪怕知道前路危險,也願意握住沈初宜的手。
人生在世,總得做一次良善人。
“蓁蓁,你莫怕,我知道你聰慧,能慢慢尋到出路,我這邊也替你斟酌,看看能不能想到法子。”
年姑姑說道:“你有什麼缺的,就來告訴我,若你不方便出門,就讓若雨來給我送信。”
若雨是剛剛分到永福宮的掃洗宮女,沈初宜沒有驚訝,她點頭:“我知道了,姑姑也小心著些。”
說了這一會兒話,沈初宜必須要走了。
她把棉手套和那包點心都留下,重新對年姑姑跪下,磕了三個頭。
“姑姑,我不知年節時是否還能再來,提前給您送來年禮,望姑姑松鶴長青,日月永樂。”
待沈初宜離開,年姑姑看著那針腳細密的手套,不由嘆了口氣。
“這孩子,可真命苦。”
回去之後,沈初宜仔細思索了年姑姑的話,年姑姑所言甚是,陛下即便寡言少語,冷淡薄情,卻也很少會暴怒,更不會遷怒他們這樣的尋常宮人。
事情是麗嬪逼迫她做的,她寄人籬下,只能身不由己。
思及此,沈初宜翻開包裹,從裡面找了一塊之前存起來的料子。
那只是一塊青黛羅,宮女們可以用來做衣裳鞋襪,因為質地結實,也常會做荷包。
不過這料子有些硬,不柔軟也不漂亮,看起來灰灰暗暗,並不昂貴。
沈初宜仔細裁剪了一塊料子,慢慢做針線。
她剛做了一會兒,外面就傳來紅果的嗓音:“初宜,娘娘叫你。”
沈初宜忙把針線鎖進櫃中,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跟了出來。
紅果上下看了一眼,見她衣著乾淨整潔,身上的藕荷色宮裝微微寬鬆,遮擋了纖細的腰身。
頭上梳著宮女慣常梳的垂髫髻,髮髻上並沒有麗嬪最近賞賜的金貴頭面,只戴了一隻銀髮簪,別了兩朵藕荷色的絨花。
乾淨素雅卻透著一股子靚麗。
她明明沒有上妝,沒有描眉畫鳳,沒有上一星半點胭脂,可就是這樣讓人挪不開眼。
見了她,紅果深切體會到天生麗質四字。
見她打扮得體,紅果滿意點頭,一邊領她往前走,一邊道:“德妃娘娘請咱們娘娘去芬芳苑賞梅,娘娘念你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特地帶你去瞧瞧。”
沈初宜應了一聲:“娘娘真是體貼。”
紅果沉默了一下。
片刻後,她道:“你不要太過出挑,乖巧懂事便行,娘娘不出聲,你就不動作。”
這倒是真心話了。
除了麗嬪、端嬪和邢昭儀,沈初宜就沒見過其他的貴人主子們。
麗嬪出門行走,一般都是帶周姑姑和綠桃,留紅果看管宮中。
不過紅果畢竟是大宮女,對這些貴人娘娘們很是熟悉。
她能提點一句,已經算是好心了。
沈初宜很是感動:“多謝紅果姐姐。”
紅果擺擺手,沒有繼續說話,但她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不知為何。
沈初宜沒有再多言,等來到永福宮寢殿,周姑姑和綠桃正在忙。
麗嬪穿著煙霞錦,正午陽光一照,衣袖和裙襬猶如煙霞拂過,流光溢彩。
這是一件晚霞色的煙霞錦,上面不需要多做繡紋,光靠這一塊料子就能傾倒眾生。
沈初宜隱約記得,這是今年的貢緞,一共只有二十匹,除了兩位太后娘娘、德妃娘娘、宜妃娘娘,其餘主位便只賞賜了麗嬪。
麗嬪自然是喜歡這件大袖襖裙的。
煙霞錦不僅是恩寵,也是臉面。
不過她站在銅鏡前左瞧右看,雖在欣賞自己無雙美貌,卻也還是蹙了蹙眉頭。
綠桃趕緊說:“娘娘穿這衣裳多美?說是天上仙子下凡也不為過。”
麗嬪睨了她一眼。
“鬼靈精。”
她這樣說著,還是看向周姑姑:“姑姑,我還是換那身妝花緞的宮裝吧。”
周姑姑說:“是,紅果已經備好了。”
恰好紅果走進來,聽聞便行禮:“娘娘,絳紫色和晚霞色的都準備了,娘娘要哪個顏色?”
紅果辦事果然細緻。
麗嬪回過頭來,一眼看到了沈初宜。
她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才道:“還是晚霞色吧。”
待麗嬪換好衣裳,坐下梳頭時,綠桃還有些惋惜。
“娘娘怎麼不穿那煙霞錦?真真是美極了。”
麗嬪對綠桃很是和善,聽了也不生氣,還耐心教導:“德妃娘娘請了宜妃娘娘、安嬪、端嬪和我,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兩三名昭儀昭媛,這麼多人,我難道要同德妃娘娘搶風頭?”
如此看來,麗嬪當真聰慧。
她確實是宮妃中容貌最為出色的,可她最得寵的時候也從不囂張跋扈,對待份位高的娘娘也是謙遜乖巧的。
沈初宜跟在紅果身後,同她一起收拾衣衫,一邊想著。
若是麗嬪沒有得怪病,這一生只怕一帆風順,一路幸福到頭。
思及此,沈初宜忽然覺背後一寒。
之前麗嬪同她說,她的怪病是胎裡帶的,可若當真如此,作為宮妃入宮時,尚宮局因何沒有查出?
要知道沈初宜作為宮女入宮的時候,都經過了三輪選拔,有一點異常都不能入宮,宮妃要侍奉在陛下身邊,更不能有差錯。
麗嬪的怪病為何沒有被查出?
而且之前兩年,麗嬪都順利侍奉陛下,沒有一點問題。
沈初宜垂眸看著那柔軟細膩的煙霞錦,心中又多記了一層事。
這事也不知道是天意還是人為。
沈初宜正在發呆,那邊紅果已經在給麗嬪上妝了。
麗嬪自然也是天生麗質的。
她年輕,靚麗,不用上厚重的妝容,只簡單撲了一層珍珠粉,臉蛋就如貝殼般光潔細膩。
許是她方才說得因由,麗嬪只淡掃峨眉,淺抹唇脂,便結束了。
待打扮完後,麗嬪起身,讓綠桃給她穿戴好白狐裘大氅。
“今日天冷,你又正巧月事,便讓初宜侍奉我吧。”
綠桃很是感動:“是,勞娘娘惦念。”
麗嬪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掃到沈初宜時,依舊是溫和慈愛的。
沈初宜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同周姑姑一左一右,伺候著她出了永福宮。
外面陽光明媚。
郎朗蒼穹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麗嬪仰頭看了一下天色,淡淡道:“今日是個好天氣。”
上了步輦,沈初宜陪著侍奉在左側,跟著儀駕一路往芳菲苑行去。
芳菲苑位於東六宮之後,壽康宮之前,比御花園更為精緻小巧,宮裡的娘娘們都喜歡去芳菲苑遊園。
麗嬪份位不高不低,時間拿捏的也剛剛好,她到時,其餘三位中三位小主已經到了,而高位嬪妃一個都沒有來。
邢昭儀同麗嬪最熟悉,立即上前,親自把她攙扶下步輦。
“娘娘今日可真漂亮。”
邢昭儀那討好的話簡直張口就來,在她身後,趙昭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林婕妤瞧著倒是老實,安安靜靜站在那,沒有什麼情緒。
四人剛相互見過禮,各位娘娘們便依次駕臨。
一時間,原本安靜的芳菲苑熱鬧非凡,鶯歌燕語。
待宜妃娘娘的儀駕出現後,氣氛更是推到了最高。
原因無他,宜妃娘娘穿的正是一套水紅的煙霞錦。
各主子嬪妃們也並非沒見過金貴物,也不是那等見錢眼開的沒眼皮,可這樣的場合,總要給宜妃娘娘捧場。
邢昭儀率先開口:“宜妃娘娘這身一穿,當真是把晚霞的美都搶了去,真是讓人傾慕。”
宜妃也很得意。
她巧笑倩兮,用手在衣袖上輕輕撫摸,聲如黃鸝:“多謝陛下體恤。”
她話音落下,一道清冷的嗓音便響起。
“確實很美,”那女子淡淡道,“還是陛下眼光好,賞賜給臣妾們的都是最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