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安端起酒碗向二人一舉。
蘇亦安連忙也端起了酒碗,柳下陰忽的一怔,他也陪著喝了一大口。
他沒有再去吃那豬耳朵。
因為李辰安剛才說他想要和蘇亦安說農……
歷朝歷代,無論哪一個國家,農,定是國之根本!
但從江南那邊傳來的訊息卻說這位攝政王接下來即將推行的是對工商業的振興!
並不是急需解決的農業問題。
他將農業的問題放在了工商業之後!
這在柳下陰看來甚是荒唐。
這也是他柳下陰對這位攝政王不喜的原因之一——
肚子都填不飽,命都是吊著的,要那工商業的繁榮有何用?
這不僅僅是柳下陰一人之想。
估摸著而今整個寧國朝中的官員絕大多數對此都不太理解。
李辰安除了在御書房給溫煮雨等大員解釋過之外,尚沒有對任何人去深談這個問題。
但今天他想和蘇亦安談談。
因為溫煮雨認為,蘇亦安有為相之才!
雖然李辰安取消了丞相這個官兒,但三省的最高長官卻相當於曾經的丞相,只是分化了丞相之權力罷了。
但三省的這三位最高官員都是臨時任命的。
比如門下侍中程國公程靖庭,這就是趕鴨子上架的無奈之舉。
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可用!
程老國公已經很老了,倒不是說老了就不中用了,而是他的精力跟不上接下來朝廷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的節奏了。
所以溫煮雨希望李辰安能夠說服蘇亦安,如果蘇亦安願意回朝,在溫煮雨看來,他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才。
但李辰安的那些改革措施實在有些超前,他比較擔心的是如蘇亦安這種大儒,他們的思想通常會很是頑固。
如果他們在思想上無法轉變,無法接受自己的觀點……那麼他有天大的才華對於李辰安而言,都沒有任何作用。
甚至還會成為巨大的阻力!
懂李辰安者,唯有蕭包子——
再強壯的牛,它若是不耕地……那絕不是什麼好牛!
與其留著浪費草料,不如宰了吃肉!
三人喝了一口酒。
李辰安放下了酒碗看向了蘇亦安,問了一句:
“先生以為,千年已降之所有朝代,為何極少能有過三百年者?”
這便是李辰安在向蘇亦安考問了。
柳下陰也放下了酒碗看向了蘇亦安,不知道接下來蘇亦安會如何應對。
蘇亦安沉吟三息,一捋短鬚,徐徐說道:
“在鄙人看來,其緣由無非三點。”
“蘇先生且說來聽聽。”
“其一,朝代末年,通常都是廟堂之上貪官汙吏橫行,而百姓卻民不聊生。”
“其二,事實上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在開國伊始,是極為重視民生的,尤其是農民!”
“推翻一箇舊的朝代,統治者幾乎都會將舊朝的土地重新分配給農民。”
“但真正維繫統治者利益的這個階層,卻並不是農民,而是天下計程車大夫們!”
“他們,讀過書,有學問,只有他們才能幫助統治者治理國家。”
“隨著時間的推移,士大夫這個群體會變得越來越大,他們的手會越伸越長……而土地這個東西能種出最重要的糧食,糧食在任何朝代都是最重要的生活物質。”
“隨著士大夫們手裡的權力越來越大,他們為了自己家族之利益,便會染指各行各業,其中就包括土地!”
“他們掌控著律法、人脈、武裝等等,他們便會利用這些權力去侵犯百姓,從百姓的手中以低廉的價格將土地收歸他們所有,而原本這些土地的主人,卻成了他們的佃農。”
“其三……沒有了土地的農民就成了無根之萍。”
“他們沒有抵抗未知風險的能力。”
“比如災荒,比如瘟疫,比如疾病……任何一場災難,都會讓他們流離失所,於是鋌而走險落草為寇。”
“一個國家存在於歷史的長短不一,但在鄙人看來,這三點若是歸納一處,就是一句話。”
李辰安眉梢一挑:“怎樣的一句話?”
“分配不公!”
當蘇亦安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李辰安才真正對他刮目相看。
他頓時坐直了身子,又問了一句:“先生認為有那些方面的不公?”
“竊以為,首先就是教育上的不公!”
“讀書是個很貴的事,農民的孩子,根本就讀不起書!”
“他們本來就不是士大夫這個階層的人,他們的孩子本來就沒有受舉薦為官的機會!”
“科舉是前朝所創,這原本是一個偉大的創舉,它提供給了窮人家的孩子一個走入仕途的機會,但是……”
蘇亦安深吸了一口,搖了搖頭:“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讀書是個很奢侈的事,窮人本來就窮,何來銀錢供自己的孩子讀書?”
“他們的階層世世代代都無法改變,唯一改變的途徑,就是在某一天走投無路的時候聚眾而反!”
“其次,財富分配的不公!”
“士大夫階層掌握著整個國家最大的財富,他們過的日子花天酒地,但供養他們的那些百姓,付出了最多的努力,偏偏窮困潦倒……誰都想過好日子,憑什麼有些人生來就富貴,而絕大多數人哪怕窮盡幾代人的努力,也依舊無法翻身?”
“這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再次,便是律法上的不公!”
“鄙人一直在想,大家都是人,憑什麼刑不上大夫?”
“又憑什麼窮人就只能受富人的欺負?”
“而農民持有的土地,被富人大量的兼併,這裡面便有許多黑暗之處!”
“掌握律法的人和富人同流合汙,農民失去了土地,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一個!”
“日積月累之怨恨,必然造成兩個階層的對立!”
“一旦這種對立達到了某種不可調和的程度,一旦有人搖旗吶喊……天下必亂!”
“於是,烽煙四起,又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打響,直到這個朝代被推翻,直到又一個新朝的建立。”
“週而復始……之所以不過三百年之數,便是這些矛盾從醞釀到發生再到結束的一個時間歷程。”
“短命王朝,不過是這些矛盾來的更快爆發得更激烈一些罷了。”
“鄙人拙見大致如此,所以鄙人倒是認為,攝政王若想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當從如何解決農民的土地永遠屬於農民開始。”
“而不是從工商業去入手!”
“因為沒有哪個朝代是因為工商業的落後而滅亡!”
“不知攝政王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