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院。
花滿庭的小院子裡。
久違的陽光灑落,花滿庭沒有坐在那處涼亭裡。
而是在這陽光下襬上了一條茶几。
他坐在椅子上曬著這並沒有多少溫度的、但對於餘生卻已顯得彌足珍貴的太陽,沒有再去關心寧國這江山社稷之事。
他手裡拿著的不是書,而是一疊紙。
紙上有字。
他親筆所寫下的字。
都是詩詞。
卻無一首是他所做的詩詞。
都是李辰安的詩詞。
他一張張的看著這些詩詞,那張老臉上因為那些老友離去的悲傷漸漸淡去,露出了極為欣慰的笑意。
蘇沐心正好走來,正好看見了他的那抹笑意。
“老師,京都未發生騷亂。”
“京兆府府尹向東向大人將所有的捕快都派了出去,另外……入城的赤焰軍似乎也受到了約束,只是……只是四大國公府的人被赤焰軍給抓了去,就關在京兆府的衙門裡,聽說這令向大人很是頭疼。”
“嗯,”
花滿庭放下了手中的這些紙,並不關心京都之局勢。
“磨墨。”
“好!”
蘇沐心站在了花滿庭的身邊,一撩衣袖仔細的磨起了墨來,視線落在了那些紙上,心裡微微吃了一驚。
都是李辰安的詩詞。
老師與李辰安之間,這忘年之交的感情當真極深!
也對,一個是寧國大儒,一個是寧國詩仙,都是在文學造詣上頂天的存在,這或許就是志同道合,也或者是惺惺相惜。
“李辰安已至皇宮南門,弟子比較奇怪的是,聽說赤焰軍有一支隊伍出了城和南屏城而來的衛戍軍打了起來。”
“但守著皇宮的那兩萬神武軍並沒有出宮與城裡的赤焰軍一戰……這不是一個裡應外合的最好的機會麼?”
花滿庭一捋長鬚微微一笑:“因為神武軍也不希望將京都給打爛了。”
“可是……這僵持下去終究得有一個結果。”
“赤焰軍之目的是皇宮,神武軍之目的是保護皇宮,遲早還不是得一戰?”
花滿庭搖了搖頭,“原本應該是有一戰,但李辰安去了,這一戰……也就不會再戰。”
“……這關李辰安什麼事?”
“唯有他才是局外人。”
“他既是定國侯府未來的姑爺,又是赤焰軍……哦,上將軍吳冕雖然是個武夫,但在吳冕心中,他終究不希望寧國亂了,所以為師估摸著,李辰安能夠說服吳冕,化解這場干戈。”
蘇沐心是懵逼的。
心想李辰安是皇城司的副提舉,與那位曾經極為低調的上將軍吳冕,似乎從未曾有過瓜葛。
赤焰軍費了如此大的周折才控制了京都,就憑李辰安幾句話就能讓他們打道回府?
這……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他尋思呆會再去皇宮外瞧瞧。
此刻花滿庭已提起了筆,蘸了蘸墨,說了一句: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話是李辰安在中秋夜說的。”
“為師很喜歡。”
他落筆於紙上,卻不是這幾個字,而是——
《破陣子》
他筆走龍蛇,未曾停留。
一首詞在蘇沐心的眼前躍然紙上: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蘇沐心眼睛頓時一亮,“老師,好詞!”
花滿庭放下了筆,“當然是好詞,卻不是為師所做。”
“……何人所做?”
“李辰安!”
蘇沐心又是一驚,這傢伙啥時候又做了一首如此絕美的詞來?
“詞由心生,此詞雖然瀟灑寫意豪邁大氣,卻有著一股子壯志難酬惋惜悲憫之意。”
花滿庭拿起這張紙來吹了吹,又道:
“在為師看來,他所站的位置還是低了一些,雖有壯志報國之心,卻是站在一個良臣一個良將的角度,所想依舊是為了君王,為了身前身後之名。”
“還是沒有逃脫學成文武藝賣給帝王家這個圈子。”
“所以……這小子,怕是會撂擔子!”
“你將為師的那句話帶給他了沒有?”
蘇沐心點了點頭,“已親口告訴了他。”
“他如何回答?”
“他說……他愛江山,但更愛美人!”
花滿庭握著這張紙的手頓時一僵,過了片刻才忽的一笑:“鍾離若水……這小子,居然是個情種!”
……
……
李辰安看著吳冕。
吳冕表現的極為謙恭,似乎當真發至內心的將他視為了皇長子。
“可我不是皇長子!”
吳冕抬頭,“不,你就是皇長子!”
他又補充了一句:“若還有別的皇長子……那他就去死!”
李辰安一呆,趕鴨子上架啊!
這天底下居然還有強行抓一個人當皇帝的故事,那個奚帷,他究竟看中了自己哪一點?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對於穿越者李辰安而言顯然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但他並沒有被那至高無上的皇權矇蔽了眼睛。
倒不是能力問題。
憑著自己領先這世界數千年的知識,他相信自己是能夠治理好這個國家,能夠讓這個國家繁榮昌盛併成為這世界的一大強國。
但是!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若當真奪了這皇位,面對而今寧國無數的問題,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必須投入其中,一天到晚將有處理不完的破事。
可鍾離若水的病,卻不能耽擱!
她僅僅還有兩三年的壽命。
而自己必須在這兩三年裡將不二週天訣修習圓滿,最低按照小武說言,那十八法式也得學會十二式或許才能緩解鍾離若水的寒病。
坐在了那皇位上,許能給寧國百姓一個美好未來,但自己將沒可能有時間前往吳國,也沒可能能夠靜心潛修不二週天訣!
寧國百姓有了未來,但鍾離若水卻會香消玉殞。
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花個兩三年究竟能不能學會不二週天訣其餘法式,但終究得要嘗試,否則……自己這一生也必然在遺憾中度過。
若是從大義而言,若是站在吳冕等人的立場而言,放棄鍾離若水而救寧國百姓,這似乎才是正確的選擇。
但在李辰安的心裡,他沒有什麼大義,也沒什麼立場。
他只想那個年僅十六歲的姑娘能夠好好的活著,能夠陪著他過一輩子。
他不想成為孤家寡人。
相比於這高牆內的巍峨皇宮,他更喜歡桃花山、桃花島,還有畫屏湖。
所以他又看向了吳冕,“我是不相信奚帷會這麼死了。”
“你帶一句話給他。”
吳冕一怔,“什麼話?”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寧國危若累卵,就不要再折騰了!”
說完這話,李辰安抬頭望向了宮牆上的陳哲,忽的吼了一嗓子:
“我是李辰安,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