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器行。
七星抬頭看著匾額,這是上一次來過的那家制器行,如同所有的店鋪一樣,有個吉祥的名字。
“哎,這不是.....”站在門口的夥計也看到她了,哎了聲。
雖然只來過一次,但夥計也記得她。
“.....那位買了器具要自己打床的小姐。”夥計說。
這種人很少見,尤其是個女孩兒,夥計不得不記憶深刻。
七星對他一笑,點點頭:“是我。”
青雉在後略有些拘謹,沒有說話。
店夥計笑呵呵問:“小姐你的床打好了嗎?”
七星含笑說:“打好了啊,而且還打了一些傢俱,你們這裡的工具做得還不錯。”
店夥計失笑,他們制器坊在許城算是很有名氣,經常聽到誇讚傢俱做得好,但還是第一次聽到誇讚工具好的。
“我們這兒的工具都是東家精挑細選的,所謂有好工具才能出好器具。”店夥計笑說,又開玩笑問,“那姐兒今天來是要把你打的傢俱賣給我們嗎?”
七星點點頭,又搖搖頭:“是要賣東西給你們,但不一定是傢俱,要先問問你們東家想要什麼。”
嚯——店夥計一時不知道該驚訝還是大笑,這說真的還是開玩笑呢?他可只是開個玩笑。
說話的女孩兒面容平靜,看起來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後邊那位姑娘——將頭扭開,似乎不敢看他。
“小姐,你不是消遣我?”店夥計問。
“當然不是。”七星說,“我的手藝你可以先拿去給你們東家看看,他若有意,我再與他詳談。”
店夥計哦了聲:“什麼手藝?”
問完這句話,這小姐看向旁邊的丫頭“青雉,拿出來吧。”
那丫頭低著頭如同很捨不得一般扭捏,好一會兒才將手從背後拿出來,手裡拎著一雙....
草鞋。
店夥計眨眨眼,沒說話。
青雉低著頭也能想象那夥計什麼臉色,但既然已經拿出來了,就不能再收回去了。
她向前遞了遞:“給。”
店夥計終於明白不是開玩笑了,但這還也太開玩笑了吧。
草鞋?!
“是個娃娃都能編的草鞋。”他無奈又有惱火,“能看出什麼手藝?”
七星依舊神情平靜,說:“正因為是娃娃都能編的草鞋,才更能看出獨特手藝。”不待小哥再說話,“小哥,你拿去跟東家看看吧,他見多識廣,或許能看出獨特之處。”
這是嫌棄他了?店夥計有些惱火,又賭氣,一把接過草鞋。
“我們東家脾氣可不好。”他說,“惹惱了他,小心把賣給你們的工具要回來了。”
說罷拎著草鞋蹬蹬進去了。
青雉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的背影,再看七星,小聲問:“小姐,那東家能看出小姐的獨特手藝吧?”
七星搖搖頭:“不知道啊。”
青雉啊了聲,她還以為小姐很篤定呢。
看著小婢女忐忑的神情,七星安慰她:“別擔心,這家看不出來,我們去其他家試試,器具行不行,就去雜貨鋪,鐵鋪,不拘什麼鋪子試試。”
青雉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也許她有必要提醒小姐一下,安慰人不是這樣的。
......
......
“陸掌櫃,陸掌櫃。”
店夥計拎著草鞋在一間廳外探頭喊。
內裡有一箇中年男人,低著頭扒拉算籌,這算籌一天到晚長在他手上,店夥計們私下開玩笑說陸掌櫃晚上睡覺也不放開。
聽到喊聲,陸掌櫃頭也不抬地喝道:“有事說事,別叫魂!”
店夥計猶豫一下,邁進去:“外邊有人售賣,嗯,手藝,說請東家掌掌眼。”
陸掌櫃頭也不抬:“要賣什麼就直接說,別大言不慚地就叫東家掌眼,什麼稀罕.....”
他說著話抬頭瞟了一眼,一眼看到店夥計舉起來的草鞋,差點咬到舌頭。
“不會是這個草鞋吧。”
店夥計點點頭,一臉鄙夷無奈:“可不是,就是草鞋,號稱獨特手藝,我學徒這麼多年可不知道草鞋有什麼獨特手藝?穿上是會飛還是怎麼著?”
他滴滴咕咕,陸掌櫃皺著眉,看著草鞋沒說話,似乎看得很認真,又似乎在走神。
店夥計聲音停下來,有些遲疑:“陸掌櫃,你,要看看嗎?”
陸掌櫃將從不離手的算籌放下來,伸手接過草鞋。
店夥計驚訝,真要看啊?
陸掌櫃捧著草鞋左看右看一刻,似乎也看不出什麼,但並沒有扔開,而是沉吟說:“我讓東家看看。”
店夥計目瞪口呆,看著陸掌櫃捧著草鞋向後去了。
真的假的啊?
這草鞋真有獨特之處?
如意器行並不大,穿過有些雜亂的作坊,就來到了一處房屋。
屋門緊閉,窗戶都關著。
陸掌櫃在門上敲了敲“東家。”
門內悄無聲息,陸掌櫃並不氣餒,接連敲,三下又三下。
門內終於有人說話:“行了行了,我還沒死呢。”
聲音細沉沙啞,有些無力,同時伴著輪子滑動。
陸掌櫃忙推門進去了,看到一人坐著椅子從內室出來,這是一個頭發胡子發白的老者,穿著粗布衣衫,面色沉鬱,似乎被打擾了很不高興。
“你是不是太閒了?一天天敲我的門。”他說。
陸掌櫃不理會他的話,將草鞋拿出來。
老者一眼掃過,更不高興了:“做什麼新鞋,我腳上的鞋子穿得好好的。”
說罷微微提起袍子,露出一雙腳。
腳上蹬著一雙草鞋。
“我這種廢人又不需要用腳,也不廢鞋,這一雙鞋就夠我穿到死了。”
他自嘲地發著牢騷,陸掌櫃渾不在意,打斷他:“不是給你做的,是有人來售賣手藝,請東家掌掌眼。”
老者的絮叨一頓,看著陸掌櫃捧著的草鞋。
“竟然…..”他說,神情有些驚訝,“還有人來售草鞋?”
…..
……
一雙略有些枯皺的手將草鞋舉到光亮處,轉來轉去,仔細地看。
“新鮮的蒲草編的草鞋怎麼穿?”老者聲音不屑,“現在的人做事越來越急躁,連晾曬蒲草的時間都不願意等。”
陸掌櫃覺得他這是倚老賣老了:“還能見到有人編草鞋已經很不錯了,姓魏的你快看看是不是吧,別逮到機會就教訓人,變成一個惹人厭的老不死。”
說話這麼不客氣,這個掌櫃看起來更像東家。
姓魏的東家並不在意掌櫃的態度,他愛牢騷,也不阻止別人牢騷。
魏東家的手撫著鞋子上的一角草結,悶聲說:“叫她進來吧。”
那就是了,陸掌櫃輕嘆一口氣:“那件事後,許久未見有人來了,原來,尚未斷絕。”
魏東家冷笑:“也許只是個混吃混喝的,基業都被毀了,餘下的又是什麼臭魚爛蝦,斷絕了也好。”
陸掌櫃瞪了他一眼,甩袖出去了。
看著陸掌櫃親自帶著七星進去了,青雉有些緊張,店夥計在一旁也有些緊張。
以往的確有匠人上門售賣貨物,但最多是坊裡的老師傅看一眼,還從未有人親自被東家親自招待。
這雙草鞋真這麼厲害啊。
這小姐的手藝不一般啊。
“小青姑娘。”店夥計恭敬地問,“你請坐下等吧,我去給你端茶,還有點心,專門給女客來時用的,要嚐嚐嗎?”
青雉在外邊被店夥計殷勤招待的時候,七星見到如意坊的東家,只收獲了了一聲哼。
“還是個小孩。”魏東家滴咕一聲。
七星施禮:“晚生來自城外杏花山…..”
但她的自我介紹被打斷了。
“行了,大家不問來歷出身,你家長輩沒教過你嗎?”魏東家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也沒興趣多說話,只問,“有什麼訴,有什麼獻?”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尾奇奇怪怪,但七星沒有疑惑,抬手一禮,說:“訴,許城寧氏二十四郎仗勢欺人在順德樓橫行霸道,請助弱者,除天下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