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此前十一次北伐,早已重創北虜,使北虜不敢輕易靠近邊塞,只能在大寧、開平一帶騷擾。”
四月初十,伴隨著朱高煦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此時的朱高煦正在書房內帶著王瑄和楊展對沙盤展開分析。
朱高煦用一根樹枝指著沙盤北部,由北向南的自我分析,而楊展和王瑄則是一個聽課,一個對朱高煦所說的話做記錄。
經過十天的分析,加上走訪詢問豹韜衛、河州衛千戶、指揮使處得來的訊息,朱高煦大概得出了朱元璋對北方和地方的軍事態度。
“國朝以亦集乃(額濟納旗)、寧夏、東勝(呼和浩特南)、開平(多倫縣)、大寧(赤峰)等處重鎮佔據河西、漠南,並派出塘騎不斷巡邊,借地利屯田牧馬助軍資,減輕關內壓力,保護關內百姓。”
“具體來說,國朝北部的第一道防線主要中心位置在東勝,東勝東聯開平、獨石、大寧、開元等處,西聯賀蘭山、甘肅北山,通為一邊。”
“第一道防線的特點是‘地勢直,則近而易守’,缺點是地廣人稀,長久屯兵而耗費國力。”
朱高煦一邊說,一邊用樹枝一點點的指點北部各城。
楊展手中筆墨飛快,將他所說的話一一記下。
“國朝的第二道防線,是在‘尊王攘夷’基礎上制定的鎮守邊塞,擴土開疆的藩王體系。”
“這套體系西起肅州、東至遼東,延邊塞王莫不敷險隘,均控要塞,佐以元戎宿將,權崇制命,勢匹撫軍。”
“塞王體系,進可肅清沙漠,守可壘帳相望,一旦北虜強大,第一道防線難以壓制,便可令塞王出邊巡狩。”
“雖名為巡狩,但主要是為了圍剿北虜殘部,削弱北虜兵馬數量,不至讓北虜舉重兵南下。”
朱高煦說話間,時不時會沉默片刻,這是他在思考朱元璋為什麼這麼安排。
不過他的思緒很快,往往只需要幾個呼吸就能想通,並隨後講起了第三道防線:
“國朝的第三道防線,則是以秦、周、魯、齊等藩依託渭水黃河、背靠秦嶺淮河而形成的防線。”
“四藩王護衛雖少,但背後依靠第四道防線的蜀、楚、湘三藩及南直隸,可以相互支援。”
“同時,第四道防線由於身處長江上游,因此可以隨時依託水利來轉進支援南京城。”
“不過,這也代表南京城極易受到三藩威脅,尤其是其中封國在荊州、武昌二府,身旁便是長江水道的湘藩、楚藩,因此荊州、武昌這兩個位置極為重要。”
“總體來說,整套佈置是依託國朝的南北縱深,進行層次防禦,並在中線佈置了諸如晉、周、楚、湘等藩,隨時準備向東線和西線進行支援。”
“不過,這套體系存在著巨大缺陷,那就是地緣縱深太長,雖然適合防禦,卻不適合進攻。”
“各地邊軍太過分散,集結用時過長,一旦防線主力出塞,防線便會立馬虛弱,極易被北虜繞後襲擊。”
“因此,朝廷必須另外再集結一支兵馬來,以此在大軍出塞後,用來替補邊軍防禦的任務。”
“這支兵馬,便是御前豹韜衛及河州衛……”
朱高煦將朱元璋的意圖盡數講了出來,這讓記錄的楊展和聽課的王瑄口乾舌燥。
不過,朱高煦並沒有關注他們的狀態,而是雙手撐在沙盤上,眉頭緊鎖。
他弄清了老朱的佈置,但同時也知道了老朱面臨的困難。
御前豹韜衛和御前河州衛算是明軍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也確實有能力承擔替補邊軍主力出塞後的防禦工作。
可問題在於,他們的人數太少,馬匹太少。
因此,如果北虜攻擊一地受挫,繼而轉進,那兩衛騎兵是萬萬追不上北虜主力的,這就是朱元璋著急購馬的原因。
一支精銳的騎兵,最少要有一匹乘馬,一匹馱馬和一匹軍馬,這樣才能保持這支部隊的高機動性。
由於是防禦戰,因此明軍不用擔心補給問題,他們要做的是在北虜繞道南下後出兵監視北虜主力,讓北虜主力不敢輕易劫掠內地。
但根據朱高煦這些天從豹韜衛和河州衛打探的訊息看來,豹韜衛和河州衛僅有一匹乘馬一匹軍馬,沒有馱馬。
至於大明,整個天下亦不過只有四萬餘匹馬。
在保持北方有一定數量騎兵的同時,還要維持七千人的兩衛騎兵。
可以說,朱元璋已經盡力來解決未來北虜南下的問題,而大明也達到了它目前的極限。
從軍事角度來講,朱元璋已經做到了極致,朱高煦根本沒有半點能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我那便宜老爹是怎麼解決這問題的……”
朱高煦望著沙盤,百思不得其解。
這種時候,即便他想寫信詢問自家便宜老爹的思路也沒有時間了。
“看來,從軍事來看,我是難以出彩了。”
朱高煦忽然洩了氣,他雖然進步很快,但那僅限理論上。
他自認為自己不是軍事天才,自然也沒有辦法以眼下大明的資源來破解北虜南侵的局面。
一旁的王瑄看朱高煦沉默不語,也知道是他想不出如何更進一步的辦法,因此王瑄看了看楊展,然後硬著頭皮作揖道:
“殿下,咱們在防守上無法再進一步,那何不轉向進攻?”
王瑄的話一經說出,不等朱高煦開口,楊展便搖頭道:“進攻太難……”
“北伐北虜的問題不是我軍將士無法擊敗對方,而是國朝北方支撐不起太多兵馬北伐。”
楊展說出了不能進攻的原因,朱高煦見狀也微微頜首,隨後用手中樹枝指向了遼東、北平及山西、陝西等地。
“國朝北方地廣人稀,其中遼東盡為衛所軍戶,軍戶及其親眷,以去年清查結果來看,口數尚不足四十萬。”
“北平不足二百萬,山西四百一十萬,陝西及甘肅等地僅有二百餘萬口,其中大半還都是色目、西番及北虜歸化民。”
“以上諸省口數哪怕折四成,男丁數亦不過三百餘萬。”
“眼下北虜居漠北者不下五十萬,男丁近二十萬。”
“即便我漢兒以一敵二,亦要出兵十萬。”
說到這裡,朱高煦不由感嘆:“十萬兵馬,依照路程來看,恐怕要出男丁五十萬作為民夫,才能支撐大軍逼近忽蘭忽失溫。”
“若是北虜逃遁,大軍無功而返,那所造成的損失,寡則百萬,多則數百,不管是國朝還是百姓都難以承受……”
談話間,朱高煦已經放棄勸朱元璋北伐了,因為這樣打一次,北方諸省最少要休養好幾年才能恢復元氣。
這麼看來,朱元璋層層防禦的戰略佈置確實無可挑剔,至少在眼下是這樣的。
這一刻,朱高煦瞭解了自己和朱元璋,以及朱棣的差距。
不過,他並沒有認為自己就會永遠的落後。
人都會成長,只要有平臺,他朱高煦不相信他會一直在原地踏步。
總有一天,他會轉變大明的戰略戰術,將層次防禦,轉變為點狀分佈,重點防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