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是春天來臨前的最後一場雪,感覺到春風的腳步,雪融化的速度很快,厚厚的雪早已消融殆盡,只有犄角旮旯的背陰處,還存有點點積雪。
距離青木鎮五里的地方,有一處莊園,建的並不高大也不奢華,具有北方的大氣豪邁,院內各處建築設計又有南方精緻典雅的風格。十三年前的這裡,江湖人、商人、青木鎮的人進進出出,分外熱鬧,大家稱這座莊園叫林園,這裡曾經是林楓的家。
無論多麼好的園子,荒蕪了十三年,都會破敗不堪。林園自從十三年前那場殺戮後,整個園子便有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十三年過去了,園子裡似乎依舊瀰漫著血腥的氣息。很多人都親眼看到林園裡到處是屍體、殘肢和鮮血,於是那個雪夜之後,再也沒有人肯進入園子裡,就連流浪乞討的人寧肯睡在山洞裡,都不願踏入林園半步。
林園東耳房本是一柴房,現在卻蜷縮著一個人和一條狗。奇怪的是那個人也像狗一樣,脖子上拴著一條手指粗的鐵鏈,而且他兩隻手的十個指頭竟然被砍得一根都不剩。只有看到那個人的眼睛時,才知道他還活著,因為他的眼珠還偶爾會轉動幾下。
杜淳將訊息放出第三天,兩匹高頭大馬緩緩走進林園,馬上當然有人,還是很奇怪的兩個人,他們結伴在一起,無論誰都會多看幾眼,因為這兩個人很奇怪。一人身材高大威猛,猶如威嚴的將軍一般,偏偏身上穿著一件道服,手裡拿著一個鐵柺。另一人身材瘦小,尖嘴猴腮,身上揹著一副鋼鉤。
相貌如此奇特的兩人走在一起,自然是一件很不協調的搭配。
耳房裡的狗叫了起來,兩人便在耳房前下馬,尖嘴猴腮的那個人剛開啟房門,一條碩大的狗便撲了出來。
他雖然長得像猴子,出手卻是又快又狠,只見他手中的鋼鉤一閃,狗便重重摔在了地上,抽搐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兩人看到蜷縮在牆角處拴著狗鏈的人,那人也看到了他們兩人,眼中突然有了些光彩,沙啞著聲音道:“皮護法、孫堂主,你們終於還是來了。”
被稱為皮護法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鐵柺道人皮甲,一條鐵柺橫行武林,江湖排行榜位列第五位,天星教四大護法之一。
孫堂主叫劉一棟,一對鋼鉤舞起來風雨不透,天星教八大堂主之一。
皮甲冷冷地說道:“看來訊息不假,左星使者,原來你真的在這裡!”
天星教設定左右兩星使者,職位還高於四大護法之上,眼前這個脖子上帶著狗鏈蜷縮在牆角的人,任誰也想不到會是令江湖人聞之膽寒的左星使者肖華。
肖華道:“難得皮護法還認得我。”
皮甲道:“左星使者,你武功雖然不怎麼樣,可是憑你的陰狠和狡詐,想傷到你根本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實在想不出誰有這種本事,能把你當狗一樣拴著。”
肖華似乎根本不在意皮甲的嘲諷,就算他心裡怨恨,此時也絕不能表現出來。
肖華默然說道:“是個戴著青面獠牙銅面具的人。”
皮甲眉眼抽動了一下,道:“銅麵人?”
肖華默然無語。
皮甲沉默了一會,道:“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肖華黯然說道:“我被關在這裡整整十八天,你也看到我這副樣子,我還能不說嗎?”
皮甲皺了皺眉頭,道:“你是左星使者,殺人無數,難道連死的勇氣都沒有嗎?”
肖華的眼神突然變得像惡狼一樣狠毒,隨即卻又顯得很是無奈,道:“皮甲,你聽說過玄冰寒毒嗎?我每隔三天發作一次,比死還要痛苦十倍!我早就想死,可我卻不敢死,我必須要受這個苦。”
皮甲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一下,驚道:“玄冰寒毒?”
肖華道:“是!”
玄冰寒毒,江湖中傳說最歹毒的一種功夫,已有幾十年沒有出現過。玄冰寒毒不是毒,而是以薄冰射入人體穴位,帶著陰寒之氣刺激經脈,內力無法運轉,全身沒有一絲氣力,寒毒發作時整個人彷彿置身於冰窖之中,體內猶如千萬只螞蟻噬咬,疼痛難忍,發作起來,連自殺都做不到。中此毒者,莫不如死了更乾淨。
皮甲道:“你不敢死,我知道為什麼!”
此時,劉一棟將一個包裹開啟,裡面赫然是一顆年輕男子的人頭,肖華一眨不眨地盯著地上的人頭,眼睛漸漸地變得像瘋狗一樣赤紅如血,隨即顛狂般地大笑,嘶啞著聲音淒厲地喊道:“哈哈哈哈……報應、報應啊!哈哈哈哈……果然是報應,林燁,我的報應終於來了!林燁,你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是世間少有的大善人,我對不起你,林家三十七條性命啊,哈哈哈哈,現在終於輪到我了……”
良久之後,肖華連喃喃自語的聲音都沒有了,皮甲才冷冷地說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亂說話,哪怕是死!”
肖華緩緩地抬起頭,眼神一片死灰,嗓音乾澀地說道:“你殺了我兒子,可我還是不敢死。”
皮甲道:“你已經沒有了牽掛,也沒有了威脅,你兒子永遠也不會受到羞辱和折磨,你的腳步快一點的話,黃泉路上還可以追上你兒子。”
肖華默然不語。
屋子裡牆角的門突然開了,從門裡走出兩個人。
前面的人一身儒袍,臉上戴著青面獠牙的銅面具,不僅面具猙獰之極,手裡還握著一把形狀怪異的刀,皮甲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是傳聞中的銅麵人,而那把刀——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寒月刀!
銅麵人後面跟著一個半頭花白的跛子,只不過他手裡的柺杖比不得皮甲的鐵柺,只是一隻很普通的黑木柺杖。
皮甲的眼睛一直盯著銅麵人,其實他的眼神從來沒有離開過那柄傳奇的寒月刀,無論誰看到這把刀,都不敢輕視它,實在是因為這把刀的名聲太大,尤其是近兩年,死在這把刀下的人實在不少。
銅麵人聲音很冷酷,似乎不帶一點人間煙火,讓人聽了心底發出陣陣寒意,道:“即便你殺了他兒子,我不讓他死,他還是不敢死!”
皮甲道:“原來訊息是你放出來的,你故意引我們找到這裡來的。”
銅麵人道:“我只想證明一件事而已,你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皮甲道:“借刀殺人,讓我們殺死他的兒子。”
銅麵人道:“他兒子本來不會死,我也並沒有想殺他兒子,事實證明你們果真沒有半點人性。”
皮甲道:“如果他早一點死,他兒子或許就不會死了。”
銅麵人道:“即便殺死再多的人,終究還是無法掩蓋你們的罪孽!”
皮甲道:“殺死林家三十七條性命的人是他,搶奪林家財富的也是他,否則憑他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坐在左星使者的位置。”
銅麵人道:“林家的殺戮被掩蓋,天星教用林家的錢財籌建教會、稱霸武林。”
皮甲道:“他說的實在太多了。”
銅麵人道:“可是我卻讓你知道這些,你不覺得奇怪嗎?”
皮甲凝視著銅麵人,他身後的劉一棟臉上帶著奸笑,尖著嗓子道:“你想殺我們滅口?嘿嘿,五年前,有人拿著寒月刀殺了快刀門呂東,被鐵劍門何冰、玉山門馮炎打成重傷墜落山崖。一年前,有人戴著這副面具,也是拿著寒月刀,殺了快刀門呂治一共二十六人,嘿嘿,這麼說,五年前你沒死?”
銅麵人道:“不錯,我還活著!”
劉一棟的臉色變了幾變,他拿不準銅麵人說的是不是真話。他並未將鐵劍門何冰和玉山門馮炎的武功放在眼裡,即使兩人聯手,他也有把握在二十招之內殺死二人。何冰和馮炎聯手能重創銅麵人,自己就更有把握殺死銅麵人。
劉一棟亮出了一對鋼鉤,上面還沾著幾滴狗血。
皮甲緩緩說道:“這把刀絕不是五年前的寒月刀!”
劉一棟能坐在天星教八大堂主的位置,並非浪得虛名,他身材瘦小,動作極其靈活,一對鋼鉤舞起來又密又狠,招招殺向銅麵人的要害。
銅麵人手裡的刀好像只是輕輕一揮,鋼鉤的光影便不見了,劉一棟身形已經向後滑去,他的動作很快,比狼逃生的速度還要快上三分,可是一條刀影更快,似乎只是在他眼前一閃而已。
劉一棟停住了身形,眼神透著懷疑和恐懼,他至死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快的刀。他的喉嚨噴出了一條血柱,身體如同被抽乾了一般,像攤爛泥一樣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皮甲緊緊地握著鐵柺,他並沒乘機出手。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劉一棟畢竟是赫赫有名的八大堂主之一,連攻三招,對方卻只揮出了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皮甲實在看不出這一刀有什麼奇特,卻偏偏能穿透劉一棟的鋼鉤密網,還劃開了他的喉嚨。
皮甲已經能夠感覺到寒月刀帶著死亡氣息般的寒意和恐怖,是一種懾人心神的陰森。
銅麵人道:“劉一棟雖然是八大堂主之一,可是他還沒有資格知道到剛才的話,所以他只有死。”
皮甲道:“我只是奇怪,你怎麼會林家刀法?”
銅麵人道:“你應該奇怪的是,我為什麼有興趣跟你說這些。”
皮甲沒有說話,他知道銅麵人一定會說出原因。
銅麵人道:“你們怕肖華說出十三年前的事,便要殺他滅口,連他兒子也不放過,可你知道肖華現在為什麼還不敢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