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開著小吉普,把顧父送到了縣醫院。
檢查,接骨,打夾板,住院!
一系列流程走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在縣裡中學讀書的顧二弟和顧三妹,也都收到了訊息,紛紛趕到了縣醫院。
看到自家親爹吊著右腿的悽慘模樣,再看看焦急擔憂的親孃和大嫂,顧二弟瞬間就成長起來。
「娘,大嫂,你們快去看大哥吧,家裡有我呢!」
「我會好好照顧爹,看好家裡。」
顧二弟今年十七歲了,雖然不算成人,但在農村,也能當個整勞力。
以前是因為有個強勢能幹的娘,還有一個無比有出息的大哥,顧二弟才顯得孩子氣了些。
但現在,家裡出了事,作為次子,他勇敢的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
「……好!」
顧母點點頭,欣慰的看著二兒子,「老二長大了,懂事了!」
顧母把家裡的鑰匙交給了顧二弟,又仔細叮囑了幾句。
柴油機廠這邊,已經透過關係訂到了去草原的火車票。
廠子裡的領導親自送了來。
火車票的時間是下午的,距離發車還有一個來小時的時間。
顧母、魏媽簡單的收拾了一些衣物,跟著周子琴,坐著小吉普前往火車站。
周子琴和魏媽還真是「來去匆匆」,早上剛出了火車站,下午就又回來了。
顧家呢,也是彷彿曇花一般,前一刻還花團錦簇,下一刻就繁華落盡。
「唉,這話怎麼說的?青城好好一個年輕人,咋就把自己累到吐血了呢。」
「還以為顧家要轉運了,沒想到——」
「哼!誰讓顧陳氏那個潑婦太張狂?現在好了吧,兒子快死了,老頭子也摔斷了腿——」
「寧老三家的,你說話注意點兒。什麼叫兒子快死了?顧家的兒子是誰?是專家,是為了支援建設而累病的模範!」
「就是!平時嘴碎些也就算了,怎麼這個時候還胡咧咧?」
「……我怎麼了?還、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說實話?哼!我看你是思想有問題!顧專家是英雄,而你說英雄的壞話,你就是壞分子!」
「什麼壞分子!我、我可是八輩貧農。我就是隨口說說,我、我以後再不說了還不行嗎!」
劉家廟村口的大槐樹下,一群人圍著說閒話。
那個向來跟顧母不對付的老婦,想趁機說些幸災樂禍的話,結果直接被大家群起而攻之。
老太太雖然被嚇到了,可心裡還是很不服氣。
不就是說兩句閒話嘛,咋,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就在這個時候,村長急匆匆的趕了回來。
「村長,青城他娘和他媳婦走了?」
「走了,剛坐上火車!」
「顧老實呢?還在醫院啊!」
「在呢。腿都摔斷了,醫生讓他在醫院住幾天。」
「咦,既然顧家的事兒都處理完了,村長你咋還這麼急?」
「……縣裡來人了,說是有幾個人要被送到咱們村子裡來!」
「啊?什麼人啊?來咱們村兒幹什麼?」
「我哪知道?不過聽說是從省城送來的,好像是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要改造。唉,待會兒還得把村子裡的破房子收拾出來……」
村長停在樹下,跟眾人閒扯了幾句。
他根本沒有發現,人群中有個戰戰兢兢的身影。
寧家的那位老太太,老臉慘白,手腳都有些發軟——說錯話就要被送到
農村來,還要改造?
不敢了!
她以後再也不敢說顧家的壞話了!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的行駛了半天一夜,終於在清晨抵達了草原。
顧母不是第一次坐火車了,可這一次,她沒了上次去京城時的興奮。
兒子、丈夫,她兩頭都記掛。
哪怕是躺在臥鋪上,她也睡不著。
顧母到底有了年紀,一夜不睡,她整個人就看著格外蒼老、憔悴。
周子琴也沒有好到哪裡。
她白淨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大大的黑眼圈,看著就帶著疲憊。
也就魏媽還好些,姑爺什麼的,到底差了一層。
但她擔心自家小姐啊,也因為魏家棟的失職而著急。
三個女人,幾乎都沒有什麼好氣色。
下了車,擠出火車站,周子琴就看到了週二伯派來接他們的人。
周子琴看看那人,又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顧母。
她很想提醒婆母兩句:娘,到了地方,您可千萬別鬧。
當下的大環境就是舍小家、顧大家,個人的得失跟公家的利益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英雄的家人,也應該是高尚的、勇於奉獻的英雄。
否則,那就是沒有覺悟,那就是給英雄抹黑、拖後腿。
可,當週子琴的目光接觸到顧母的憔悴、擔憂時,她就將話嚥了回去。
娘已經夠難過了,她怎麼能過度苛求?
再者,這件事本身就是週二伯乃至整個數字工廠的問題,作為家屬,還不能要個公道了?
周子琴這般想著,也就沒有開口。
她扶著顧母,後頭跟著魏媽,一行三人上了小吉普。
「我丈夫呢?還在職工醫院?」
「周同志,顧專家被轉到軍醫院了!」
「……」
周子琴用力抿著嘴唇,看來,青城的情況不太好啊。
顧母雖然不太懂,但她一直都關注著兒媳婦的臉色。
見她神情凝重,她的心也跟著直哆嗦。
手腳發冷,手心滿都是冷汗。
周子琴感受到了婆母的不安,她伸手握住了顧母的手,「娘!沒事的!青城一定會沒事的!」.
顧母:……如果真的沒事,你捏我這麼疼幹什麼?
小吉普行駛了一個小時,駛出了市區,才抵達了當地的軍醫院。
到了院子裡,周子琴先下了車,然後伸手攙扶顧母。
顧母的腿開始發軟。
她很想看到兒子,可她又怕見到兒子奄奄一息的模樣。
收到訊息的週二伯和幾個領導,一起迎了出來。
週二伯已經做好了被侄女兒哭鬧、埋怨的準備。
也做好了迎接顧母撒潑打滾、又哭又鬧的準備。
這,是他該得的!
不管顧家的這對婆媳如何吵鬧、控訴,他都應該受著。
尤其是顧母,這位是個沒啥見識的農村老太太。
聽說在村子裡還是出了名的潑婦,打遍全村無敵手的那種。
這樣的農村老太太,一般都會把有出息的兒子當成了命根子。
如今,人家的命根子幾乎要舍在他周老二的手裡,人家老太太能饒了他?
深吸一口氣,週二伯快走幾步,率先迎向了顧母:「親家,您來了!」
「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照顧好青城。」
週二伯將姿態放得很低,態度也十分誠懇。
他
真的做好了任打任罵的準備。
但,週二伯萬萬沒有想到,顧母根本就沒有撒潑,也沒有哭鬧!
她反而像個通情達理的英雄母親,「不!這是青城應該做的。」
「國家培養了他,讓他讀書,讓他成才。他如今能夠報效國家,是他的責任,更是他的光榮。」
「我、我很驕傲,青城沒有辜負了國家的培養,也沒有辜負了我們對他的期望!」
顧母的這番話,都可以讓她去做報告了。
別說週二伯聽得呆住了,就是周子琴也十分意外。
婆母竟有這麼高的覺悟?
沒有任何的遷怒、責怪,反而一臉欣慰與光榮。
這、這——
很不像是周子琴所熟悉的婆婆啊。
顧母微微抬起下巴,擠出了一抹笑。
她的這副表情,絕對夠豐富——
作為母親,她確實心疼累病的兒子。
可作為一個深明大義的母親,她又為了有這樣的兒子而驕傲。
週二伯和幾個領導,看到這樣的顧母,愈發愧疚、自責。
他們更是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照顧顧青城,絕不能寒了這對英雄母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