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玲的資訊幻影與現實中的模樣沒有差別,只是臉上多了半張遮住下臉的白骨面具,髮絲隨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手刃謝一鋒與李豐凡之後,她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等待著什麼。
“你可以提前阻止王忠被殺,為什麼要在他們動手之後才出現?”
趙司明下意識問道。
擁有與昊天鏡同源的力量,柳玲的資訊不會被扭曲,這是她的真實資訊,也就是一段幻影。
本來這段幻影就好像監控錄影一樣,不可能回答趙司明的話,但是似乎是某種默契,亦或者預感,柳玲開始自言自語。
“替天行道,這個道,不是所謂的正義,懲罰的也不是顯而易見的惡,目的更不是為了維護善良與秩序。
“我絕非為了人民謀求福祉,也不會建立一個更合理的新秩序。
“我不是革命者,只是純粹的殺手,打破舊有的一切,但沒有更好的方案替代它,我也是惡的一部分。
“替天行道,這個道,是世道。
“善惡對錯,是非黑白,總是混雜一團,王忠一心為營地發展,刻意壓榨,打壓新來的人,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世間沒有兩全法,這個惡人,他不想別人為難,就自己做。被王忠維護利益的人,都認為王忠是個敢於站出來的英雄。
“對謝一鋒,李豐凡以及散人們而言,殺了王忠,是反抗強權、對抗不公,他們兩個,也是英雄。
“只是對彼此而言,彼此都是惡。
“當所有人付出善心,善意……卻不得善果的時候;當明顯的惡,卻因自身需求而預設它的存在,甚至不得不維護惡的存在時……世道,就錯了,理應打破,而不是將就。
“再厲害的縫補匠,也救不了一艘在大海上四面漏水,人心不齊的船。”
個人在時代與環境的洪流中是十分無力的。
幻影柳玲的目光似乎穿過了時空,與趙司明對視,她說道:“有沒有想過,不必要的堅持,有時候反而會加速滅亡?”
“加速滅亡嗎……”
趙司明沒想好怎麼回答,柳玲的資訊幻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剛才的一切好似夢境。
他思考良久,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
並不算是柳玲在為難他,而是屬於他自己應該慎重思考的問題。
自己就算成功了,團結了所有的生存者,最後卻沒能救世成功……那豈不是一手把所有人拉入深淵了?
這是一艘停泊在大海上,四處漏水,人心不齊的船。
到底是集合所有的人手搶救這艘船,還是拆了這艘船,抱著小木板在海上漂流等待救援?
前者可能都獲救,也可能大團滅。
後者會死絕大部分人,但多少會有幸運的苟延殘喘下去,包括自己和自己關係近的人在內,因為自己掌握著少量的救生艇。
現在他要做出這個決定,只救自己和身邊的人,還是去拼一波大的。
“我曾說過,若世間沒有炬火,那我就是太陽,早就下定了決心了不是嗎?我要的不是將就卻遺憾,既然有可能實現,就去拼搏那萬分之一的圓滿結局。”
內心迴響起一個聲音。
與此同時。
背後隱約有種撕裂感,有什麼東西要從他體內跑出去,彷彿間,自己好像長了一對蝴蝶的翅膀。
又有一個聲音說道:“自我感動到此為止吧,我遵循的原則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已經夠了……要對自己負責,對身邊的夥伴負責,連王忠都有覺悟,我呢,可以辜負不認識的人,但能辜負這些真正信賴我的人嗎?”
趙司明把兩個聲音都壓在心底。
不願深思。
害怕動搖。
“你……”鏡之月靈一副見鬼的樣子。
“我怎麼了?”趙司明說。
“你自己看吧。”鏡之月靈畫出一面鏡子。
鏡中,趙司明身上浮現了蝴蝶翅膀一樣的花紋,準確來說,是幽暗迷蝶翅膀上的眼瞳花紋,看上去十分妖異。
寄生在心魔中的幽暗迷蝶,即將破繭重生,這也意味著私心魔性的一面正在茁壯成長。
“雖然不影響顏值,但是看起來像個紋身的該溜子……雖然看上去像個該溜子,但是氣質和顏值擺在這,一般人不會這麼聯想。”
“外形是重點嗎,重點是你快要入魔了啊!”
“不不不,我一直覺得,入魔這種事,顏值才是重點,以前看電視的時候,入魔之後醜的像鬼,通常是要領便當的大反派,但我這種入魔了同樣很帥的。”
趙司明眯了眯眼,勾起嘴角:“運氣和結局都不會太差。”
“你果然入魔了。”
鏡之月靈看著逐漸放肆的趙司明,緊湊眉頭,說道:“別調查了,你隨我回宮中,我們幫你壓制心魔。”
“為什麼不能是本來的我呢?”趙司明反問道,說:“別忘了,我是武者,而武者的心性是最堅定頑強的,昨日的你們看錯了我,今天,也看錯了,但我,一直是我啊。”
“真的沒事嗎?”
“……當然。”
迎著鏡之月靈擔憂的眼神,趙司明微微一愣,還是收斂了些許,說道:“放心,我還是要除掉柳玲,執行原定計劃,拯救所有人。”
“那就好,嘶,等等,不,不行,你不能對柳玲動手。”鏡之月靈突然靈光一閃,連忙阻止。
“為什麼?”
“你已經確認了柳玲的殺人模式是替天行道,你覺得她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嗎?她殺的是不該殺之人嗎?”鏡之月靈說。
“……”趙司明突然沉默了。
仔細想想,烏恆該不該死,就算生命之鎖的事情還有辯論餘地,但烏恆至少也幹過殺人滅口,殺人奪寶這種事,殺人償命,有取死之道,只不過他位高權重,死了影響特別大而已。
謝一鋒,李豐凡該不該死?
兩人一起謀殺了王忠,也是明顯的殺人罪了,償命並不過分,也有取死之道。
按照這種殺人邏輯,柳玲並沒有濫殺無辜,殺錯人的可能性也很低,具備行道閣傳承、昊天鏡相關特質、稀有詞條在身……別的不說,至少生存者這一塊,沒誰能在她面前有秘密。
也就趙司明的機率能力好像還沒暴露,但是妖神變,明明沒用過她卻也知曉,甚至就連天心界的事情,她也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
“就算她殺的都是該死的人,她憑什麼動手?就這一點,她自己也有取死之道!”趙司明說道。
“那你呢,你又憑什麼殺柳玲,誰給你的執法權,誰給你的審判權?因為支援你殺人的人多,你就可以去殺任意一個人了嗎?”鏡之月靈嚴肅道。
“這……”
趙司明愣住,下意識道:“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嚴重影響了我們團結一致……”
說到這,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鏡之月靈補充了他沒說下去的話,“那樣的話,你與王忠,與謝一鋒和李豐凡有什麼區別,都是為了自己的立場,向著對手痛下殺手罷了……既不正義,也不光明。”
“這是,必要之惡……”趙司明沉默良久,他無法否認,只能說:“為了讓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她,必須死,我可以揹負這樣的惡,並付出代價。”
“我敬佩你的擔當,所以你更不能殺柳玲。”鏡之月靈嘆道:“你可以為了所有人活下去犧牲一個柳玲,你就可以為了讓大部分人存活而犧牲小部分人,為了親近的人活下去而犧牲疏遠的人,到了那時,你到底堅持了些什麼?拯救了什麼?既然如此,你一開始就放棄那些不熟悉的人,那些註定能難被拯救的人,不好嗎?”
“可是放任柳玲,她會搗亂,我同樣拯救不了所有人。”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趙司明頭都要炸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也是個只會否定卻提不出更好建議的人。”鏡之月靈苦笑,說道:“我只是擔心你不知不覺墜入魔道,希望你想明白,如果註定要取捨,那該怎麼取捨,如果不願意取捨,該怎麼,才能保下所有人。”
“我會好好思考的。”
趙司明點頭。
他感覺自己站在了一個分叉口,左邊是深淵,右邊也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