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2003年。
沒有抖音、沒有APP、沒有4G手機、更沒有網購……
一段段在腦海中塵封很多年的記憶，此刻在裴強眼前具象化。
看著磁帶、光碟、DVD、盜版專輯，裴強短暫恍惚，但隨後再次重複了一遍：“沈老闆，考慮得怎麼樣了？”
空氣短暫地凝固。
裴父再度瞪大眼睛，他實在是震驚這個平日裡混吃等死的臭小子，是怎麼有臉說出這等豪言壯語的。
竟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
旁邊正收拾東西的沈京盛也是一陣錯愕，隨後打量著眼前這個跟在裴父背後的這個穿著拖鞋、T恤、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年輕人。
片刻以後，他認真地看著裴強：“你知道我有多少貨嗎？”
“不知道……”
“或者你認識購貨渠道方？商場專櫃負責方？”
“不認識……”
“你去過燕京中關村？”
“沒過去……”
“你知道目前，CPU、硬碟和CD機一天能賣多少？市場競爭有多殘酷……多少人，多少公司在【SARS】過後瀕臨破產嗎？”
“不知道……”
面對沈京盛的接連問詢，裴強倒也光棍，只是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一個勁地搖頭。
沈京盛看著裴強心中略微失望，眼神掠過短暫複雜以後，眉宇間更為疲憊了，片刻後，他擠出了一個笑容：“好了好了，你去洗腳吧，我那邊有卡，你報我名字就行……”
“好！”
裴強也不客氣，臉上喜笑顏開，二話不說就朝足浴店的方向跑去。
旁邊的裴父臉色大變，看著完全不要臉的裴強。
氣得全身顫抖，正欲跑過去拉住裴強破口大罵，卻見沈京盛搖搖頭：“裴老闆，算了，那家是正規足浴店，按摩也是正規按摩，而且這個地方，我以後大機率也不會再來了……”
裴父轉過頭，看到了表情悵然若失的沈京盛，沉默半晌，最終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了過去：“這家店，再便宜點吧。”
“裴老闆，實在是不能再便宜了……”沈京盛苦笑。
裴父看著苦笑的沈京盛，短暫地停頓以後，欲言又止：“關了這家店以後，你準備回燕京中關村？”
“是，我本來想二三線城市先紮根，有基礎了以後，再去一線城市搏一搏，但，這場【SARS】卻讓我深刻地意識到，機會永遠在大城市。”
“中關村好嗎？”
“華夏高科技產業中心，你說呢？”疲憊不堪的沈京盛吐了一口菸圈，這一刻，眼神望向遠方，掩飾不住的慾望和野心。
“……”
裴父吸了一口煙，順著沈京盛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只有朦朧的群山，不知怎的，內心深處竟也產生些許嚮往感。
一根菸的功夫過後，裴父伸出手，表情很鄭重：“祝你鵬程萬里！”
“也祝裴老闆您馬到成功！”
“……”
………………………………
日曆是泛黃的。
沙發是陳舊的。
沒有空調，只有一臺轉動的電扇……
足浴女並不漂亮，也並不年輕，四十多歲，微胖，眼睛略微有些灰白。
她的視力很差，當裴強進門的時候，她只能勉強分辨出一個陰影，站起來的時候，也得靠摸索著前進。
但她的笑容卻很熱情。
招呼著裴強坐下以後，忙不迭地摸索著給裴強端上了一杯菊花茶，然後詢問著做什麼套餐。
當裴強說了個58，用對面沈京盛的卡以後，女人有些錯愕，但還是笑著點頭，一邊讓旁邊的同事前去確認，一邊去裡屋倒水。
進裡屋時，女人心中略顯詫異。
此時正值大熱三伏天，街上的水泥路都泛著一層層熱浪，室內雖然有電風扇，但依舊猶如蒸籠一樣。
尋常人極少這個點過來泡腳。
裴強倒是很享受地躺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眼前端來的足浴桶，舒舒服服地泡著腳。
三伏天雖然炎熱，但卻是祛溼祛寒最佳時段，泡個腳，舒經活絡，溫陽助眠……
“老闆，艾灸要不要試試？”
“要。”
“艾灸要另外收費。”
“哦，沈總卡上還有錢嗎？”
“就只有足浴的錢了……”
“哦，那算了，下次吧。”
“好。”
“老闆，我幫你按個背吧，您先坐到這……”
“好！”
“老闆身上溼氣很重啊……”
“是啊，特別重，幫我排排溼吧！”
“好……”
裴強上輩子一到夏天必中暑，起初只是偶爾……
但後來隨著工作越來越忙碌，經常通宵熬夜，導致中暑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嚴重……
辦公室裡中暑藥品幾乎已經是常態，甚至每天都要刮一下痧。
原因裴強也懂，無非是身體虛了，亂七八糟的小毛病都來了。
裴強一邊掛著痧，一邊看向不遠處。
遠處的店鋪旁，裴父和沈京盛在滿頭大汗地簽著合同。
他則享受地躺著，舒舒服服地沉浸在手法中，漸漸有些困了。
足浴店的電風扇呼呼地吹著，吹得是熱風，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裴強閉著眼睛，享受著肩頸按摩，心中卻感慨著人生，其實並不需要你賺多大的錢……
你瞧！
50塊錢，就能享受到最質樸的平凡。
女人比較健談，一邊按，一邊跟著裴強聊天……
聊的內容起初從千禧年到03年小縣城的變化，再從隔壁光碟燒錄店到讀書……
當聊到大學、中醫等字眼的時候，女人表情很明顯微滯了一下，隨後突然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對中醫，你們這些年輕人是不是有偏見？”
“偏見？什麼偏見？”
“我不止一次從年輕人口中聽到，中醫是封建迷信……其實，我還是要解釋一句，中醫是真的，時時刻刻存在的，包括人身上的經絡和陰陽調和，實際上都是有的……”
“老闆娘，聽你的口吻，你懂中醫？”
“學了一點皮毛，懂一些穴位，不過……”
“不過什麼？”
“沒什麼……能進學校，進大學學習真好……”女人突然感慨了一句。
“你現在也可以去考……”
“我也想，但……算了，老闆，力度還行嗎？”
“還成……”
裴強點點頭。
本來健談的女人，突然變得很沉默，只是幫著按摩，不再言語。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裴強閉著眼睛，一度感覺自己睡著了。
等睜開眼睛後，看到旁邊堆放著一大堆中醫書籍後，他突然好奇：“老闆娘，你會把脈？”
“會一點？”
“要幫我把把？”
“好！”
“老闆娘，你跟我講講中醫……”
“……”
“老闆娘，你的手藝，埋沒在這個小縣城，太可惜了……”
“呵呵，什麼手藝不手藝……”
“老闆娘，過段時間，我幫你找個門面，我個人出資去燕京開店吧？”
“你按摩的錢都沒有，你哪來的錢，你一學生……”
老闆娘笑了起來，並不當真。
“如果我開了，你跟我合作不？”
“好好好，如果你真的在燕京開了，我就找你合作……到時候給你打工……”
女人笑了笑，壓根沒當回事。
但裴強卻眯起了眼睛。
…………………………………………
傍晚。
夕陽西下。
沈京盛將最後一件貨物裝上車，看著空蕩蕩的店面裡，正在清掃東西的裴母。
他眼神帶著些許複雜。
遠處……
沉迷於中醫養生的裴強被裴父拉了出來。
沈京盛笑了笑。
這年輕人，還真挺有意思。
當然，也僅覺得這年輕人有意思……
不管是裴父亦或者是他，都不可能相信這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能幹什麼……
在時代的滾滾洪流面前，個人的力量太過於渺小，這樣的年輕人，能做什麼呢？
感慨了片刻，正準備上車告別這個傷心地，卻見這個年輕人瞧著自己，臉上喜上眉梢地迎了過來，熱情得讓人震驚：“沈老闆，嘿，體驗感不錯……謝了哈。”
“哈哈，小事，小事……”
“沈老闆，你確定不試試？”
“試什麼？”沈京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時啞然失笑。
“裴強！你大白天，說什麼胡話呢！給老子進去掃地！”
“……”
年輕人剛說完，裴父罵罵咧咧地朝著他猛踹一腳。
而年輕人則習慣性地閃去了這一腳，很淡定地露著笑容：“這樣，你再留一天，我幫你詳細地琢磨一下，嗯，事成之後，你給我點提成……”
沈京盛看著年輕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雖沒抱多大希望，但還是笑道：“一天時間倒也可以……不過，你想怎麼做？”
“我們一邊做艾灸，一邊聊……”
裴強笑眯眯地盯著沈京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