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靜謐幽深，高大庭柱襯托得殿堂愈顯空曠，即便千百燭火齊照，依舊還是有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暗影氤氳。
李樗已經不是頭一回來到這處地方覲見德隆帝，幾乎每一次，都感受到莫大的壓力，甚至因為自身實力和眼光見識的增長，愈發的察覺到了其真正的恐怖。
他的窺真法眼隱藏在詭域之內，試圖透過這種隱秘的方式暗中觀察，但卻發現，那股黑色雲霧般的奇異之物愈發的濃厚了。
它們如同一股化不開的濃煙盤踞在德隆帝的周恍忽之間，德隆帝的身軀如同黑洞，貪婪無度的吞噬著周圍的一切，連光線也以難逃脫。
令人不安的躁動之感從中傳出，帶來了精神的衝擊，尤其是那充斥著『異術（皇威）』的目光，更是源源不斷地將一股令人無法違抗的意志投輸進來，令人難以生出反抗的念頭。
但是這一次，李樗不再頭暈目眩。
因為他來此之前還瞻前顧後，心思忐忑的考慮了對方召見自己的種種可能，來此之後，卻毅然把這些拋下。
他已經想通，沒有必要自己嚇自己。
如果德隆帝當真要對自己不利，早就已經派遣重兵包圍侯府。
「李卿，朕召你來，是想讓你辦一件事。」
果然，德隆帝的態度還算溫和，並沒有顯露出任何發現李樗去過現場，知曉他除王忠滅口的跡象。
「敢問陛下，是何事？」
李樗暗鬆一口氣，開口詢問道。
「不日將會有一批緹騎調至你麾下，你想辦法除掉他們，但是務必隱秘，不為外人所知。」
「這……臣可否知曉原因？」
李樗微怔，訝然抬頭，迎向德隆帝那古井無波的雙眼。
「就是沒有原因，才需要你去辦。」
德隆帝早已年逾花甲，但是常年服丹煉氣，且兼養尊處優，眼珠仍然清澈有神，配以人間帝王之尊，堪稱威嚴。
「這件事情本來交給武宣去辦的，若是他還在，必定不會多問。」
「臣明白了，臣遵旨！」
李樗眼簾微垂，面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好好的去辦吧，這種小事，相信你會處理得乾淨利落的。」
……
玉熙宮外，朱牆上，一隻通體雪白，如同幼獅的貓兒蹲坐著等待了許久，蓬鬆的尾巴左右搖擺，顯示著幾分不耐，耳朵卻是高高豎起，彷彿要從前方聽出什麼動靜。
這正是從侯府那邊一路跟隨過來的楊妧。
她得知黃帛連夜找來，傳達德隆帝的旨意，也油然的感覺驚訝，但卻沒能從黃帛那裡探查出什麼，只能遠遠的在此等待。
許久之後，黃藍異童之中終於倒映出李樗出門的身影，在黃帛的陪伴下向外而去。
嗖……
楊妧身影飛快，一下躥到了李樗的面前。
黃帛看了她一眼，默默行禮，悄然離開，留下李樗與楊妧相顧無言。….
好一陣後，李樗才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楊妧道：「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
「這皇宮大內，天子腳下的，有什麼不放心？」
「得了吧，你都把心事寫在臉上了，我還看不出來麼。」
楊妧圍著李樗轉了轉，確認他的情緒的確有些不對勁，不由得愈發擔憂。
「看你這副模樣，難道是父皇給你出了什麼難題？」
「你確定想要在這裡問個清楚嗎？」
李樗說道。
楊妧看了看四周，也感覺這裡並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於是偏了偏頭，晃晃尾巴
，示意李樗出去再說。
不久之後，兩人離開宮門，在外面空曠的大道上繼續之前的對話。
「陛下確實要我辦件難為之事。」
「就好比之前進入百花樓詭域，取武宣人蛇膽那種事？」楊妧想了想，道，「那確實還挺噁心又麻煩。」
「這次不一樣，他要我殺人，而且還是無辜之人。」
李樗看著楊妧，肅然說道。
「我李樗自問手中不乏人命，無論斬殺邪魔，異人，從未心慈手軟，但這一次不同，我和那些人無冤無仇，甚至有可能還在桃山鎮那次事件有過一面之緣。
如今他們的首領死了，死得不明白，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要被牽涉其中，但卻還是得奉旨殺人。」
即便李樗沒有明說出來，楊妧也可以感受得到他心中的矛盾。
對無辜之人下手，是從一名正常的鎮魔司人轉變成為皇帝爪牙的開始，對於正義和良知尚存之人而言，的確並不是那麼容易踏出的步伐。
然而抗旨不遵，後果卻是嚴重的。
這不但可能讓自己失去德隆帝的信重，還有可能使得武安侯府也陷入非常不利的局面。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暫時還不得而知，先看看那些人究竟是什麼成色，以前都做過什麼再說吧。」
李樗感覺自己現在有點兒逃避的心態，如果對方都是一些窮兇極惡之徒，過往曾經做過一些十惡不赦之事，死不足惜，那倒也就罷了，如果不是，還真未必見得能下這個狠手。
但們心自問，自己抗拒的就僅僅只是殺這些人嗎？
這些人的性命再貴重，能有此世的父母親人，嬌妻美妾貴重？
真要迫不得已，李樗感覺自己也不是不曾見過血的雛兒，肯定能夠下得了手的。
甚至於，藉著邪魔異寶之勢，把殺人手段交給母親手臂和唐橫刀那樣的殺人刀掌控，閉著眼睛就能把事情給辦了。
自己真正抗拒的，是德隆帝開始向自己提一些越界的要求，把自己當成皇家密探一樣的殺手來使喚。
這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對李樗而言，卻是真正的超越了他的底線，讓他異常的警惕且抗拒。
這一次，他可以因為皇命去殺一批無辜緹騎，下一次，說不定就能去找三條腿的金蟾，百日孩兒的心肝。
再下下一次，皇帝老兒要煉什麼長生不老仙丹，得取什麼忠誠良將之血作藥引，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也有可能落到自己的頭上。
類似的選擇，自己逃得過一時，還能逃得過一世嗎？
96.
不問蒼生問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