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實在抱歉,如今亂世將至,我也只能背井離鄉,去往聖都了。
你不用擔心,我們過得很好,李大人賞識我,許我以鎮魔司內的前程,說不定過上幾年還能撈個五六品的官來噹噹,光宗耀祖呢。
你以前總是叨叨,說我窮酸秀才,跟了我是倒八輩子的血黴。
但其實,你刀子嘴豆腐心,還是盼著我發達的。
現在我已經想通,既然這老天要我成為異人,那我就乾脆投身此行,闖出個名頭來看看。
除此之外,就是兩個孩子能夠更加安全……”
城外,西郊。
陰沉天空下,新立公墓中。
頁麓城中絕大部死難民眾都被集中燒埋,葬在了這邊的墓園裡。
本來以大乾朝的傳統觀念,斷然無法接受火化和集中填埋的處理,不過官府一句“恐滋邪祟”,就把眾人都嚇得乖乖執行。
現在諸事已畢,一切都好像重新歸於平靜,只可憐這些死難的居民,連個像樣的安身之所都沒有。
嚴元第的妻子同樣喪命在這場災難之中,臨出發之前,他特意向李樗告了個半天的小假,過來這邊看看。
因為分辨屍體和整理起來頗有難度,只能集中在一起燒埋,嚴元第前來祭奠,都只能扶著一塊巨大的石碑喃喃自語。
不知不覺,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嚴元第衣裳和頭髮皆潤,仍然久久不肯離開。
附近還有一些和他一樣不肯離開的民眾,那同樣是在布妖之亂和金匠事件當中喪了親人朋友,但是自己卻僥倖存活下來的人。
直到雨勢越來越大,就連嚴元第也不得不暗歎一聲,轉頭離去。
就在這時,對面的小路上,一個頭戴帷帽,蒙著黑紗的妙齡女子撐著雨傘,攙扶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幾個家丁奴僕模樣的漢子。
那定是城中的大戶人家。
嚴元第心中暗想著,連忙側身讓開。
只是擦身而過的時候,戴著帷帽的女子和老嫗似是有所察覺,轉頭看了他一眼。
“剛才那個人……身上的氣息很熟悉!”
“應該沒有認錯,是‘石匠’的寶珠。”
嚴元第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之後,那女子和老嫗對視一眼,先後開口道。
老嫗面上怒容顯現,手中龍頭柺杖重重往地面一頓,濺起幾分泥水。
“該死的朝廷鷹犬!”
女子道:“姥姥稍安勿躁,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個聖都來的武安侯之子李樗!
但眼下我們還不能暴露自己,得先想想辦法瞞過官府耳目,回收金匠身上的異寶呢。”
一行人轉身,漸行漸遠。
……
“他們已經啟程了嗎?”
“稟老爺,已經啟程了。”
“啟程了就好,啟程了就好啊!”
正當嚴元第乘著馬車,趕上已經走出好幾裡地的大部隊的時候,頁麓城內,孔家之中,孔大老爺也正和幾名族老商議著後續諸事。
打發掉前來報訊的家僕,孔老爺對諸人道:“諸位叔伯,兄弟,老三那邊的回信是讓我們先出點血本擺平他們,事後另謀他算。
之前志茂一番所為雖是為了掌握詭譎,但貿然而行,招致失敗,也必有代價,這已經不再是簡單銀錢能夠善了的了,老三的意思是,務必洗脫這個罪名。”
“那,要該怎麼洗脫?”
“當然是先發制人,製造輿論,再從朝臣那邊參奏彈劾!”
聽到這話,眾人也就立刻明白了嫡系這一脈的意思。
原來,之前的賄賂都是笑裡藏刀,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情能夠善了啊!
“對方是武安侯之子,會不會不了了之?”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們得罪了他們,怕是也麻煩啊。”
還是有些人瞻前顧後,憂慮重重。
孔老爺瞥了那幾人一眼,眼裡有些無奈。
但越是這樣,反而越是堅定了他強硬到底的心思。
“這一次,我們招惹上的是異人,是鎮魔司,不是之前那些士子,小官可比,也不是平常的商人,百姓。
唯有爭鬥,才能生存!
如果不是對方武力強橫,不可硬來的話,我都有心想要聯絡沿途山賊馬匪之類的半路打劫,徹底把他們解決了。
不過眼下再來發力也不遲,因為他們收下了我們送出去的金錢美女,說明心思上還有所麻痺,老三那邊先行發力,必能顛倒過來。
你們說,聖都百姓是更加願意相信聖都下派的錦衣衛欺壓地方,敲詐勒索,還是更加願意相信地方上計程車紳膽大包天,意圖掌握異人異寶,害死無辜百姓?”
“這……”
“應該是前者吧?”
“戲文和民間傳說裡不是都常提此事麼?”
“異人異寶是什麼,百姓們也都不熟啊。”
“不熟?不熟這就對了!自古以來,文貴武賤,文人清高自潔,就算偶有敗類,那也是一些貪贓枉法之類的破事,而武人,那是常常殺良冒功,搜刮民財的!
錦衣衛欺壓地方,敲詐勒索,汙人謀反,殘害忠良,這些都很容易理解,可要說到我們買通看守,偷盜要犯屍體,還得解釋什麼是異人,什麼是異寶,漏出諸多秘辛……
你們說,那些愚昧百姓能聽懂,能理解嗎?”
那確實不大好理解,各種細節,解釋起來都麻煩。
而且自古以來輿論都把持在文官清流手中,他們這些士紳就是文官的根,也意味著輿論把持在他們手中。
掌握了輿論這個利器,黑的能夠說成白的,白的也能夠抹成黑的。
再加上邪魔金匠已經被困在了城外西郊。
“不過,對方可是權貴呀,既然權貴殘害忠良是常有的事,要是真就來個‘殘害忠良’,那怎麼辦?”
突然,有人提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孔老爺一時啞然。
其實他心底深處隱隱擔心的就是這個。
那些人又不是什麼文官清流,會顧忌什麼名聲。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等下他們回京還需要一段時日,這段時間就是我們僅剩的機會。
無論如何,先把那些人證物證,各種痕跡都清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