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楚軍已至下蔡三十里外,看楚軍旗幟,應是項燕無疑!」
到了第二天,隨著李信之前外放三十里的遊騎一個接一個的回來稟報,整個下蔡城中瀰漫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感。
「李將軍,我軍人數遜於楚人,且昨日強攻下蔡,士卒損傷不少,若是野戰恐會不利。不如據城死守,憑著這下蔡的城牆防禦,再與楚軍周旋。」
大帳中,在確認項燕正在率軍逼近後,眾將吏面色驚懼,在軍議時,一個校尉提出憑藉下蔡城牆死守的策略。
昨天李信率軍攻城,全靠士卒扛著梯子強攻,秦軍並沒有對城牆造成損傷,完全可以藉助這堅固的城防設施,大量殺傷楚軍,以此尋求勝機。
聽到這話,帳中幾個校尉不由頷首。
人的名,樹的影,項燕是當今楚國最有名的大將,堪與秦國的王翦相比。現在李信這支部隊孤軍深入,又剛經過一場攻城大戰,沒人想和項燕這種級別的敵人硬碰硬。
李信眼神冰冷,沒有開口。
「吾等不能在下蔡死守,否則必是死路一條。」
裨將軍辛梧開口否決,並解釋道:「我軍深入楚地,是孤立無援之勢,在這裡死守是不會有援軍相救的,反而楚軍佔據地利,可以源源不斷的從附近城邑補充軍力和輜重。如果據城死守,雖然看上去可以藉助城牆優勢,實則是被楚人圍死在這裡,項燕若是圍而不攻,等到城中存糧耗盡,吾等不戰即敗啊。」
「而且這城裡還有上萬的下蔡楚人,他們定然會和城外的楚軍呼應。等到楚軍攻城的時候,城中楚人一起舉事,吾大軍必遭內外夾擊,安能存心禦敵!」
說著,辛梧又嘆道:「據守下蔡,一旦城破,就是全軍覆沒。若是野戰,我等士卒大多為車騎,在原野之上有優勢,就算失利,也可轉進周旋,總比守城好啊。」
辛梧這一番話,雖然說的眾人點頭,但其實有一種悲觀情緒在其中。這位頗具戰場經驗的老將,對這場戰鬥並不看好。
待到辛梧說完,沒人再提死守下蔡的事情。
李信這才澹澹開口:「楚軍已至三十里外,以項燕在鉅陽伏擊我的做法來看,此人行事老道,是不會強行軍趕來的,必定要拖到明天才會抵達附近,以儲存他麾下兵卒的體力,好和我軍戰鬥。所以,吾等還有一天的時間。」
李信眼睛閃過一抹精光。
「楚軍人多,我軍人少,且我軍以車騎為主,若是陣地決戰,必落下風。相反,以我軍的車騎之速,在原野上賓士起來,將發揮奇效!」
「今日讓士卒好好休憩一晚,養足精力,明天一早就啟程北上。」
「我要以車騎突襲楚軍的行軍陣列,一舉破敵!」
李信斬釘截鐵的聲音在帳中響起,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氣勢。
….
什麼守城,什麼陣地戰。
都不是他李信的風格。
唯有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
以車騎之速,突襲楚軍!
這才是他李信的戰術,才是他李信該有的模樣!
……
第二天清晨。
李由站在下蔡城牆上,看著城外秦軍開始拔營啟程,車輪滾動,馬蹄拋飛,一條條黑色長蛇開始向著北方蜿蜒行進。
他不免憂心忡忡起來。
李信的作戰計劃很簡單,就是像項燕突襲行軍中的李由所部一般,以車騎突襲行軍中的項燕大軍,只要秦軍車騎的速度夠快,攻擊夠勐,出其不意之下,秦軍一個衝鋒就可撕開楚軍陣列。
接著秦軍的步卒緊隨跟上,趁機擴大戰果,同時向楚軍後方殺去。在受到
突襲的情況下,楚軍前鋒必定慌亂潰散,其潰卒被秦軍驅趕著反衝楚軍後陣。
只要發生這種情況,那麼在戰場上就極有可能引起楚軍的全軍大潰,到時候別說是三萬人,就算是五萬人,項燕也定然大敗。
「可那是項燕啊。」
李由忘不了那日他被楚軍突襲,看著無窮的赤色兵卒衝過來的可怕模樣。李信在年輕一代的秦將中算是首屈一指,但他能是項燕的對手嗎?
不過李由此時也沒有諫言的資格,在遭遇慘敗還棄軍逃歸的情況下,李信沒有對他嚴懲已經是一種寬容,甚至都可以說是超出了李由的預料。
當然,那事情其實也怪不得李由,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五千秦軍被三萬以上的楚軍突襲,哪怕是王翦來了,也不可能扭轉戰局。李由的結局,無非是戰死,或是逃遁罷了。李由這種出身郎官,擁有大好前途的年輕將領,自然不會選擇毫無意義的死亡,逃跑也是理所當然,大不了戰後削爵受罰罷了。
所以李信也沒有過多苛責李由,反而還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殿後!
率領昨日收攏的千餘潰卒,再加上秦軍中負了輕傷計程車卒,共兩千人左右,不參與李信的突襲之戰。而是處在秦軍大後方,威懾下蔡城裡的楚人,避免城中有人帶頭率領下蔡的楚人從後方襲擊秦軍,造成李信腹背受敵的可能。
「軍候,淮水上的船隻已經盡數鑿沉,下蔡附近已經沒有一艘船了。」
一個二五百主走過來稟報。
李由點點頭,轉而說道:「將糧秣輜重盡數裝上車,等大軍離開半個時辰後,吾等就啟程出發。」
……
輻輪轉動,帶著車輿前進。
李信站在戰車上,不由回首,目光眺望南方。
他看著遠處尚在晨曦微光中的下蔡城,以及城後那條他已經看不到的河流。
淮水。
李信輕輕一嘆,聲音中充滿了惋惜,也充滿了不甘。
他已經攻破下蔡,飲馬淮水,只差一步,就可渡過這條大河,直取楚都壽春,活捉楚王負芻!
….
滔天大功,就在眼前啊!
哪料到項燕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
這場戰鬥,他沒有必勝的把握。
楚軍有三萬人,就算李信能勝,恐怕也沒了渡過淮水,攻取壽春的力量。
若是敗了,那就更不用說了。
而且,他李信的敵人不只是項燕。
李信轉頭,又望向西北方向,雙眼中既有怒火,又有擔憂。
昌平君!
此人洩露自己的奇策給楚軍,想必是存了背叛之心。
昌平君坐鎮淮陽重地,掌管蒙武七萬大軍的糧秣運輸。他一旦反叛,就會像一把刀子從後方捅入蒙武的背上,後果不堪設想。
蒙武,恐怕危矣。
……
時至正午,距下蔡城十餘里處。
一條赤色長龍,正在這片寬闊平坦的原野上緩緩前行。
在這支赤色軍隊的前方,有一處小山丘,不高,但足以擋住正常人的視線。西側還有一片樹林,裡面有許多雀鳥飛起,在空中撲騰。
葉琮擔任楚軍前鋒的主將,他此刻站在戰車上,緊盯著那片樹林。
作為葉氏的子弟,葉琮是這個國家天生的貴族,自然學過兵法戰策,如今見那林上雀鳥騰飛,不由低語道:「兵法上說,眾樹動者,來也;眾草多障者,疑也;鳥起者,伏也。以此觀之,秦軍必在此處伏擊!」
「結陣防禦,此處有伏兵!」
葉琮
大叫,車旁的短兵立刻跟著叫嚷起來,同時令旗揮動,將主將的命令傳達給楚軍各部。
就在這時候,大地震動起來。
轟隆隆的聲音如同晴天旱雷,震的人心驚肉跳。
最先有動作的,並非是葉琮所見的那處飛鳥撲騰的密林,而是前方的那處山丘。
駟馬奔騰,拉動著一輛輛戰車從山丘後駛出,在這片原野上急速行進。
戰車兩側,各有騎兵在跟隨馳騁。
車騎之後,還有數不清的黑甲秦卒緊緊相隨,邁步飛奔,遠遠看去,就像是有一片黑甲浪潮正在瘋狂向著赤色長龍席捲。
這一刻,哪怕葉琮已經看破秦人伏兵之計,哪怕楚軍士卒們已經有了防備,依舊無法阻止他們的手腳和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
數千匹戰馬奔騰,幾百輛戰車衝鋒。
這場面何等震撼,何等嚇人。
「列陣!列陣啊!」
葉琮大叫,妄圖讓麾下計程車卒結成防禦陣型。
然而看著那車馬衝鋒,大地震動的場景,恐懼早已爬滿了這些楚卒的臉。
除了葉琮的短兵外,這些從楚國東境葉氏封地徵召計程車兵,並非什麼精銳戰卒。甚至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他們都不過是在地裡揮舞著農具耕田種地的農民,許多人甚至都沒殺過人,在這般駭人的場景下,哪還有什麼戰心。
還未接戰,就有楚人開始潰逃,一人逃,十人逃……
防禦陣型無法組成,葉琮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唾罵,秦軍的車騎就已經衝至眼前。
….
恐懼在葉琮臉上浮現,緊接著,他所在的楚軍前鋒就被秦人的車騎淹沒了。
在這個時候,不僅是楚軍前鋒遭遇秦軍車騎的勐衝。
在那片飛鳥騰空的密林中,也有數千黑甲秦軍出現,他們先是端著早已上好了箭失的秦弩在密林邊緣對著楚軍一頓狂射,接著弩兵背後的秦軍士卒就發起了衝鋒,直奔這條赤色長龍的中部,要將處於行軍陣列的楚軍攔腰截斷。
「項燕前日以突襲擊破李由,今日我就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他。」
李信在短兵的護衛下,走上那片山丘,眺望遠方。
最好的突襲時機,其實應該要等到楚軍再往前一些,能夠讓密林中的伏兵直接襲擊楚國中軍,主帥所在之處,那樣必能引起楚軍大亂,起到最好的效果,而且秦軍車騎的衝鋒也能發揮最大威力。
可惜下蔡以北的淮北平原,適合車騎馳騁,卻也缺少遮掩。李信所在的這處山丘已經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隱蔽大軍的地方了,但還是不夠寬廣高大,一旦楚軍再離近一些,勢必發現伏兵,反而不妙。
而且,李信看著那片密林上騰飛的鳥群,這種明顯的破綻,若是拖延下去,早晚會被楚軍發現,還不如見機則動,打楚軍一個出其不意。
「足夠了!從楚軍前鋒的反應來看,項燕麾下的楚軍並非什麼精銳。一群徵召起來雜牌部隊罷了,我以精銳車騎突襲,足以兩萬破他三萬!」
李信看著楚軍前鋒徹底潰敗,潰軍被黑甲秦卒驅趕著往後方奔去,反衝楚軍後陣,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眼前的戰況,和他預料中的一樣。
項燕又如何?
枯木老朽罷了。
……
此時,從項燕的方向看,前方有無數驚慌失措的楚軍潰卒正往後奔來,在他們的後方,還有披著黑甲的秦人正在逼近,一副楚軍即將大敗的模樣。
但項燕的臉上,不僅沒有驚慌,反而帶著一種澹澹的笑意。
「上柱國神算,這李信果然選擇了在吾等行軍時進行突襲,一切
盡在上柱國預料之中。」昭平一臉佩服的說著。
項燕笑了笑。
「李信麾下大多是車騎,若是死守下蔡,不僅無法發揮優勢,還是自尋死路。若是想要趁我軍抵達前西向逃走,則不免被我追襲,缺乏輜重之下,秦軍早晚覆亡。所以他李信能選的唯有和我正面一戰。以他的性格,想來不會選擇陣地對決,唯有以車騎突襲罷了,這也是他一貫的風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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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燕說話很平澹,他早已研究過李信的性格,除了鉅陽那次有些出乎他意料外,李信的戰法大體都是好奇、好險。
李信如何行動,基本都在項燕掌握之中。
….
昭平點點頭,看著前方潰逃的前軍,又不由嘆道:「可是上柱國故意用葉氏和泗上、魯地招來的兵卒去消耗秦軍的車騎,未免可惜了,就算能勝,我軍也是死傷慘重啊。」
項燕澹澹道:「有何可惜之處,那李信的車騎遠比我軍多,也比我軍更精銳。在這平原上被其突襲,必定大受損傷,與其讓麾下的精銳去承受,不如用那幾千庸卒去交換秦軍的車騎衝擊。這樣便可保持我麾下精銳的力量,等到秦軍車騎衝完了,就是他們滅亡之時。」
在項燕的注視下,楚軍後部,是三個站的整整齊齊的方陣,三面赤紅如火的軍旗隨風飄揚,哪怕是眼見前方的袍澤在秦軍衝擊下大敗回逃,這三個軍陣也沒有任何受到影響的跡象。
屈、景、昭。
來自楚國三大家族的精銳士卒,遠非那些被秦軍車騎一衝即潰的普通楚卒能夠相比。
「敢衝軍陣者,斬!」
號令聲下,三個軍陣前方計程車卒齊齊放平矛戟,那些從前方逃回來的楚軍潰卒,只要敢正面衝上來,立刻被軍陣前列的袍澤毫不留情的戳翻在地上。
連殺十多人後,那些逃跑的楚卒就算再驚慌驚恐,當看到前路明晃晃的矛戟劍刃,那一張張無情的臉,以及地上的屍體後,也清楚亂衝軍陣的下場,連忙往兩側逃去。
如此一來,在那大片的潰卒逃散下,三大家族士卒組成的軍陣,依舊立得整整齊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終於,當一路追殺,一路驅趕楚軍潰卒往後方衝的秦軍甲士到達楚軍後方後,驚愕的發現,預料中的楚軍大潰逃並沒有出現。
在他們面前的,反而是三個井然有序,槍戟林立,弓弩上弦的楚軍軍陣。
經過一輪衝鋒,馬匹已經開始疲憊的秦軍車騎;一路奔跑追擊,大肆砍殺楚人,雙臂和雙腳已經開始變得沉重的秦軍步卒。
對上秩序井然,體力充沛的楚國三氏族的精銳兵卒。
這場戰鬥的結果,不言自明。
項燕扭頭,對身側的昭平笑道:「秦軍敗矣。」
起飛的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