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來了!」
周文站在項城城頭,舉目眺望,見西北方向有一支約五千人的秦軍步卒,正順著穎水南岸緩緩行來。
這是秦軍的先鋒。
在其後方,更有煙塵四起,一眼便知那裡有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在行進,起碼有好幾萬人。
「上柱國果然料事如神,秦軍已在穎水上游渡河。可惜啊,那李信太過穩重,若是他敢在城外的這段穎水渡河,吾等便可出城打他一個半渡而擊。」
周文遺憾的搖搖頭。
他是陳郢人,年輕時做過春申君的門客,在其門下學了一些兵法。後來春申君被李園伏殺,周文又投到項氏門下,靠著自小生來的一副好眼神,在楚軍中擔任專門觀測敵情和推算時日的「視日」之職。
眼見秦軍自西北而來,周文扭頭對麾下道:「秦軍已至,速去稟報上柱國。」
不一會兒,項燕便帶著其子項渠,站在了項城城頭。
城外,數不清的黑色旗幟在風中飄揚,沙塵漫天,足有十里以上的行軍隊伍出現在遠方。
穎水北岸,也有一支秦軍出現,在那裡修建軍營。
南岸最先抵達的秦軍前鋒,也開始在穎水邊紮營立寨。
穎水上游處更有數十艘船隻駛來,在秦軍兩處營寨的遮蔽下搭建浮橋。只要這浮橋建好,秦軍便可藉著此橋溝通南北,不再需要從上游繞遠路。
「父親,秦軍初來乍到,立足未穩。且其遠行而來,士卒必定疲憊不堪。不如讓我率軍出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能一舉擊潰秦軍前鋒,說不定能讓其潰兵反衝身後軍陣,引得秦軍大亂。屆時父親再引兵出城,來一場追亡逐北,說不定吾等可一戰建下大功,擊破秦軍,活捉他李信!」
項渠手指城外秦軍,神色興奮,在那炯炯目光中,他彷彿已經看到了一舉擊潰秦軍的勝利場景。
項燕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孺子不知天高地厚,這種數十萬人的大戰,妄想一戰而勝,何其荒謬。」
說著,項燕伸手,指向那行進在遠處煙塵中的秦軍。
「你只看到秦軍遠行而至,立足不穩,卻沒看到這支秦軍的軍容十分齊整,行伍之間沒有任何錯亂之處。其步卒兩側還有車騎掩護。這是敵將早有防備啊,如果你敢率軍出城進攻,恐怕迎面就是一陣秦弩箭雨,接著便是秦人車騎衝鋒,再然後便是其步卒掩殺而至。」
「那時候我大軍還沒出城,你怕就已經敗了,反被秦人驅逐來衝我城門,你說到了那時,我是放你進來呢,還是關你在城外呢?」
見項燕目光戲謔,項渠頓時羞的滿臉通紅,弱弱道:「父親說的對,剛才是我輕率了。」
見兒子低頭認錯,項燕才點點頭。
「渠兒,你要記住,這場大戰關係到我楚國的生死存亡,決不能以等閒視之。像你剛剛那種輕率的戰法絕不可行,吾等當以守禦為先。」….
說著,項燕抬頭,目光望向遠方,視線落在那杆十分顯眼的主將大纛上。
「這李信倒是有些本事。年紀雖輕,卻佈陣甚穩,不給我機會啊。此番大戰,看樣子只能慢慢耗下去嘍。」
就在項燕感嘆間,突然有短兵來報。
「新郪傳來的訊息?」
項燕愣了下,忙讓短兵將那信使帶上來。
沒有寫滿文字的帛書,只有信使的口述。
項燕越聽越驚訝,一雙眼睛都鼓了起來。
他喃喃道:「好一個李信……」
……
項城以西。
上蔡。
三萬秦軍,正在上蔡城外扎
營。
「真是沒想到。李信竟然不攻項城,反而帶著吾等繞到上蔡來了。一晃便是十多年,沒想到我李由還有回到這裡的一天啊。」
李由站在城外,看著前方上蔡城久經風霜的牆垣,不由長吁短嘆起來。
李家是上蔡人。
他李由自小長於此地,兒時亦曾在這座城邑里鬥雞走馬,留下了一段頗有印象的記憶。
當然,最讓他李由緬懷的,還是那忘不了的少年風流。
上蔡城外,一片橘林。
少年少女,纏綿愛意。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龍也吠!
發下的山盟海誓,說好的長相廝守,隨著李家西入函谷而誓言破碎。
李由雙眼恍忽,回憶著當年繚繞在耳邊的痴情話語。
這上蔡之地,就是他李由逝去的青春啊。
「十多年了,想來她也嫁為人婦,甚至孩童繞膝了吧。」
李由搖頭感慨,心中生出一絲失落。
「李兄,你在這裡感嘆什麼呢?」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嚇得李由渾身汗毛倒豎。
李由回頭一看,見趙佗站在後面,正疑惑的盯著他。
李由大驚失色,這趙佗正在和自己競爭公主,也不知剛才的自語有沒有被他聽到,萬一聽到那可就麻煩了。
想到此處,李由也顧不上糾結於「李兄」的稱呼,慌張解釋道:「我想著當年父親帶我和二弟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的事情。如今舊地重遊,所以不由感嘆。」
趙佗眨了眨眼,更疑惑了。
「可這裡不是北門嗎?」
李由頓時面紅耳赤,結巴道:「那……那又有何關係。我還沒問你,為何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了我一跳,你何時出現的。」
趙佗笑道:「我剛接到李將軍傳令,讓我去城中軍議,經過這裡時看到你在,便想著來打個招呼。我可什麼都沒聽到啊,就先告辭了。」
說著,趙佗拱了拱手,便越過李由往前面走去。
「他當真沒聽到?」
李由狠狠瞪了趙佗的背影一眼。
轉頭質問遠處站崗的短兵:「這趙佗過來,你們為什麼不通報?」….
短兵們一臉無辜,人家可是李將軍的紅人,堂堂一曲軍候,還是你李由的老部下,更是爵位比你還高的右庶長。這種級別的人物,讓吾等不要開口,說是給你個驚喜,我們怎麼敢違抗。
李由倒是也沒為難短兵,訓斥一頓後,便轉頭看向趙佗入城的方向,低語道:「有李信賞識了不起啊。最後還不是要去戰場上見真章,李信既然帶我來此,想來也不會刻意壓制我,怎麼也會給我父親一個面子。等著吧,上了戰場面對楚軍,我李由的表現絕對不會你趙佗差!」
此刻,上蔡城中。
李信指著鋪開的地圖,對眾人道:「上蔡到平輿約百餘里,士卒在上蔡休憩一日,便可東向速取平輿,以車騎之速,最多兩日時間,我便可抵達平輿。平輿小城,一戰就能拿下,然後就立刻揮師寢丘。」
「平輿到項城距離頗遠,就算訊息走漏也無妨,待到那項燕收到我攻擊平輿的訊息時。我早將寢丘拿下了。項燕驚愕之餘,一方面要抵擋蒙武的攻擊,一方面還要重新調集兵力,楚軍想要上路追趕吾等,恐怕更要數日之久!」
「如此一來,便是一步快,步步快!待到他項燕召集好追趕吾等的兵力,那時候,我這支奇兵,早已飲馬淮水,眺望壽春城牆了!」
李信意氣風發,抬頭掃視諸人,笑道:「蒙武將軍打仗呆板,等到我帶領諸君立下滅國擒王的大功時,他恐怕還在項城和那項燕糾纏呢,哈哈哈……」
見李信發笑,被蒙武派來跟隨李信的辛梧,也跟著乾笑出聲。
趙佗亦無奈的附和著笑。
連副將蒙武都被李信用斧鉞給壓制了,他們哪敢說個不字啊。這支秦軍,早已成了李信的一言堂。
等到李信笑完,趙佗見氣氛差不多了,他深吸口氣,硬著頭皮道:「李將軍,車騎速度快,兩日間就能抵達平輿,而我曲下大都是步卒,恐怕跟不上。不如讓我這一曲殿後,押運上蔡城裡的糧秣,緩緩跟隨,以供補給。」
聽到這話,李信皺了皺眉。
上蔡城裡屯了一批糧草,可供三萬大軍用上大半月,雖然撐不了太久,但也算聊勝於無,讓一隊步卒押送跟在後面,也不是不行。
只是這押運的人選嘛。
李信看了一眼趙佗,先開口讓其他人下去。
他這才對趙佗說道:「我知道你趙佗是怕自己立功升爵太快,引起旁人嫉妒,這才故意殿後,讓功於人的吧?」
「趙佗啊,你不要怕,當今大王最愛的就是吾等勇銳果敢的年輕人。你立功越多,升爵越快,大王就會越喜歡你!哪怕引起旁人忌妒又能何妨,只要有大王的寵信,誰敢對吾等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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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李信得意一笑,昂首道:「你可看到之前軍議時,他蒙武何等囂張跋扈,區區副將也想壓我,最後呢?還不是在我面前低了頭,呵呵。」
聽到這話,趙佗滿臉無語。
他哪裡是什麼想讓功啊,不過是想借著押運糧秣吊在李信後面。萬一前軍慘遭大敗,他作為數十里外的殿後部隊,不說撤退,起碼也能有個反應時間啊。
但李信還沒說完,他對著趙佗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你說的押運糧秣一事也算可行,不過嘛。那負責押運的人,我有個不錯的人選。」
「李由。」
「讓他在後面押運糧秣,你跟我在前面建立功勳。如此一來,你趙佗想要尚公主,豈不是更加容易。等到吾等凱旋,咸陽城中,誰人不說你趙佗,比他李由更強,哈哈哈!」
李信拍著趙佗的肩膀大笑。
對於這位小弟與李由爭公主的事情,他又豈會沒有耳聞。
該出手時就出手,如今讓李由殿後,就算最後滅了楚國,他李由的功勞也遠遠不可能和趙佗相比,哪還有資格與趙佗爭公主。
「我……」
趙佗愣愣的看著李信。.
起飛的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