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溫瑩壓低的柔聲很快淹沒在幾名嫌犯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中。
讓人不禁覺得剛才似是出現了幻覺。
可臂膀上的觸感仍舊明顯,讓人難以忽視。
裴玄寂眉心逐漸蹙起,心頭湧上一股躁意,在有人將視線投來之前,迅速地將自己的手臂抽出。
臂膀從她指尖滑出,有比方才靜止相貼時更為明顯的觸感,彈動著隔著衣衫摩擦過他的臂膀。
裴玄寂抽出手來赫然轉頭看向她。
軟成這樣,她是沒長骨頭嗎?
溫瑩被他厲眸一瞪嚇了一跳,兩隻白嫩的小手還懸在空中,眸子裡的水潤打轉似的,勾得人喉間越發乾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放了我,大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掙脫口塞的嫌犯口中胡言亂語起來,水汽散去顯露出幾人溼淋崩潰的模樣。
有血水滲透囚服一路在他們身下暈開血汙混雜的水跡。
溫瑩僅是瞥了一眼,腹中就一陣翻江倒海,猛然轉過身去幹嘔了兩下,像是已經承受不住了。
裴玄寂餘光看見她的模樣,神色更加凜然,大掌一抬,再次道:“備熱水,把他們的口塞都取了。”
獄卒剛領命,溫瑩赫然回過神來,忙上前氣息不穩道:“裴……玄寂,本宮剛剛看見了,本宮認出來,水汽蔓起時遮擋住他們大半張臉,本宮看見那人的眼睛,就是他,絕對不會錯的!”
溫瑩微顫著手指向最先掙脫口塞那人。
那人瞳孔猛然一縮,情緒更加激動起來:“真的不是我!我那日就在屋中睡覺,根本沒去過禪堂!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
裴玄寂挑了挑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臂膀忽的又被抓住。
他身形一緊,下意識往旁邊移了一步,一轉頭才見溫瑩僅是抓住了他的袖口,並無要貼上來的心思。
心下煩躁,他冷厲地看著溫瑩,她卻小聲道:“我又看了一次,不僅是眼睛,還有他掐我的那隻手,就長那樣,我不會記錯的。”
像是怕裴玄寂不相信她似的,她又眨了眨眼,低聲道:“裴哥哥,你信我,真的。”
裴玄寂:……
他張了張嘴想糾正她的稱呼,話到嘴邊,還是轉而朝向了幾名獄卒:“留下這個,另外兩個押回牢房。”
“不……不!”
“上夾板。”
溫瑩怔愣地看著幾名獄卒帶走另外兩人後,從刑具架上取下了兩塊夾板。
看著夾板被強行嵌入那人的指縫間,她呼吸一窒,霎時攥緊了手中的衣袖。
可還不待她極力穩下心緒,手中衣袖驟然一動,毫不留情地又一次從她指尖中抽了出去。
溫瑩赫然瞪大眼:“裴哥哥……”
裴玄寂剛抽走的手卻並未落下,轉而抬起直立,一隻寬厚的大掌隔空擋在了溫瑩眼前,沉冷下令:“拉。”
“啊!啊!”
溫瑩身子抖了抖,但眼前並無悽慘可怖的畫面,僅有裴玄寂的大掌,紋路清晰近在咫尺。
她心安地眨了眨眼,忍不住側頭去看他下頜鋒利的側顏,心裡更是不斷泛起綿密的泡泡。
他好護著她呀。
直到那人呼喊聲越發微弱,再難承受更多地低聲求饒:“我招……我都招了,大人……放過我……”
從大牢出來已是過了午時。
天色陰沉依舊,甚由綿綿細雨轉為了瓢潑大雨。
如此天氣,溫瑩臉上卻沒有半分煩悶,步伐緊跟在裴玄寂身後。
即使她神色仍舊維持著高貴傲慢,卻難掩渾身像是被蜜水浸泡過一般,連眉眼間都透著喜色。
雲袖不明所以,一手替她撐著傘,另一手提著的竹籃裡是她提前為公主備好的各種舒心緩神的藥物香薰等。
可這會瞧來,這些東西好像一個都派不上用場了。
他們相繼走到刑部門前,裴府低奢的馬車已是候在門前,卻不見公主府的馬車。
雲袖探著頭四下張望著,溫瑩卻滿雙眼追隨著裴玄寂的背影。
一想到今日短短相處時間就此結束,方才蔓上的喜色又逐漸黯淡了下去。
他應該,也很捨不得她吧。
正想著,一旁忽有侍從匆匆跑來,滿臉慌亂道:“公主殿下恕罪,方才雨勢過大,奴才一時間沒注意馬車頂棚的簾子浸了水,不慎將車內坐墊全都浸溼了,底下的人已快馬加鞭趕去尋新的坐墊,還請公主再等候片刻。”
這話一出,雲袖先是皺了眉頭,如此錯誤實在不該,下著這般大的雨,怎可叫溫瑩在雨中多等。
豈知,溫瑩聞言卻是眼前一亮,嘴角都快揚上去了,又硬生生被她壓下來,轉而側頭向裴玄寂投去目光。
裴玄寂面色淡然,在溫瑩開口前就先道:“臣的馬車,可沒有公主需要的軟墊。”
拒絕之意已是明顯,溫瑩卻開心地昂起頭來,邁開步子就朝裴玄寂的馬車走去:“那本宮便勉為其難委屈一下吧,雲袖,扶本宮上馬車。”
雲袖:?
裴玄寂:?
裴玄寂心中古怪的異樣更甚,微沉了臉色,好半晌才有了動作。
躬身進入馬車,一抬眼就見溫瑩一副乖巧的模樣坐在側方,另一方是她留出來給他坐的位置。
鼻尖微動,裴玄寂落座時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馨香,在他色調沉冷的馬車裡渲染出一抹跳動的色彩。
他剛一坐下,溫瑩壓低的輕聲便在耳旁傳來:“裴哥哥,你這會是打算要去何處,送瑩瑩可是順路的?”
裴玄寂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何時想起要用如此肉麻的稱呼來喚自己,更不知這種軟綿的語調為何會讓他覺得心緒煩躁。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冷硬道:“不順路。”
溫瑩一聽,霎時雙手捧住了自己的小臉,欣喜又雀躍道:“裴哥哥是專程繞路送瑩瑩的嗎,馬車壞了是意外,瑩瑩不是想耽誤你正事的。”
裴玄寂:?
他是這個意思嗎?不是她自己湊上來的嗎?
沒得裴玄寂回應溫瑩也絲毫不惱,似是很珍惜此時兩人意外獲得的單獨相處的時間。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開口嗓音不自覺又染上了軟綿的柔意:“今日瑩瑩是否也算幫上你的忙了,那你應該不生氣了吧?”
嬌柔的聲音引得裴玄寂忽的側頭朝她看了去,視線卻並未和她對上,而是落在了那雙翕動後微微閉上的唇上。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唇,上一次在昏暗的宅巷裡,他同樣目不轉睛盯著這雙唇看了半晌。
上回他看的是夜色裡這雙唇仍舊豔麗的色澤,比血色明豔,比嬌花鮮活。
這回他卻是審視著這張嘴如何發出這般綿軟的嗓音的,沾著她剛輕抿過的水潤,像一汪溫泉,卻灼得他心口躁悶。
裴玄寂看了半晌,才緩聲開口道:“臣何曾生氣,公主做這一切是想幹什麼不妨直說,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溫瑩聞言,垂眸攪動著手指,嘴裡低聲嘀咕著:“我倒是想說,但說了你也不願意,事業上升期嘛,我理解的……”
但很快她又抬起頭來換了副笑臉,彎著眉眼笑嘻嘻道:“我哪有想幹什麼,只要你不和瑩瑩生氣便好了。”
裴玄寂視線緩移,對上了她盈盈的眼眸,看了一眼便又移開了。
她有所圖的意味太過明顯,但裴玄寂已沒了耐心和她周旋。
馬車內逐漸安靜了下來,街邊一晃而過的嘈雜聲隔絕在外,唯有兩道輕微交錯的呼吸聲,縈繞在這靜謐相處的時刻。
溫瑩靜坐了一會忍不住又抬眸去偷看他。
目光一點一點描繪過他的眉眼,他在她眼中當真是好看極了。
可惜他不怎麼愛笑,即使是這會四下無人之時,也總板著一張臉。
溫瑩一邊看著他,一邊好似在回想著曾經他對自己笑時的模樣。
她分明記得該是有這樣一幕的,卻在腦海裡怎麼也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太陽穴開始隱隱發脹,溫瑩難耐地皺了皺眉,一道沉聲將她喚回神來:“還要看多久?”
溫瑩一愣,疼痛散去,臉上蔓上窘迫的熱意。
他方才不也盯著她看了半晌,怎到她看時便不樂意了。
果然,溫瑩移開視線沒多久,裴玄寂又朝她看了來。
視線不知落在何處,但存在感極強,叫她沒有轉頭也明顯感覺到了。
溫瑩臉上越發羞紅,卻也乖巧地坐著任由他看。
待到等會到了地方,他想看便沒得看了,她也想叫他的目光能多停留在她身上片刻。
她知道,這男人平日裡嘴上不說,偷摸著每日都在想她呢。
至於她怎麼知道他在想她。
溫瑩抿了抿唇,卻突然找不到原因。
是他曾親口說過嗎?
她想不起來。
是他無意間表露出了思念嗎?
好像也沒有。
太陽穴又開始脹痛了,溫瑩蜷縮了一下指骨,下意識抬手想揉一揉。
剛一有動作,身下馬車卻忽的碾過一塊凸石,一陣晃動的顛簸,叫她身體霎時失衡,不受控制地就朝前撲了過去。
溫瑩下意識驚呼一聲,眼前一晃,毫無徵兆地撲到了裴玄寂身前。
“唔……”
那股馨香比方才若有似無縈繞在身側更為濃烈地躥入鼻腔,從她飄散的髮絲一直延繞至頸後。
裴玄寂坐立著身形連抬手接住她的動作也沒有,臉色卻已是陰沉了大半。
溫瑩一愣,恍恍惚惚從他身前抬起頭來,一眼撞上他沉冷的目光,這才終是看清他在盯著她哪裡看。
不看她的臉蛋,盯著她的嘴巴看幹什麼。
裴玄寂的目光中,受了驚慌的少女唇紅齒白,一臉無措地仰望著他,混雜在這片香氣中,縈繞出意味不明的氛圍來。
溫瑩被他看得羞赧,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試圖要撐起身來,手下卻無意識撐到了他腰間的碧玉腰帶上。
手指拉扯一瞬,她很快便收回手來,轉而換了個位置有了著力點。
正要起身時,裴玄寂卻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人大力一提,提起了身子也抬起了她下意識蜷縮起來的右手。
溫瑩一臉迷茫,難耐地動了動手腕想要掙脫,卻被有力的大掌攥得更緊,只得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裴玄寂面如冷霜,抬手一把掰開她的右手,卻是怔了一下,掌心空無一物。
右手一鬆動,溫瑩連忙將手收了回來,倒是攥得不疼,卻還是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留了一圈紅痕。
溫瑩茫然轉頭看去,正想數落裴玄寂的粗魯,他卻忽然又朝她逼近,隨著馬車的晃動,整個人幾乎是壓倒而來。
溫瑩一怔,腦子衝上熱流,驟然反應過來他或許是想幹什麼。
慌亂羞澀使得她條件反射地往後閃躲,顫著眼眸臉已是完全羞紅了臉。
這副模樣看在裴玄寂眼裡,卻是更加陰冷了他的目光,貼近她的同時,一把攥住了她的左手。
溫瑩手腕一燙,掙扎不開只得連忙抬起右手捂住了嘴,發出又羞又慌的悶聲:“不可以,裴哥哥,外面還有人……”
下一瞬,裴玄寂掰開了她左手的手指,攤開掌心,仍是空無一物。
裴玄寂再次怔住,黑眸盯著手中攤開的白皙掌心,神色晦暗不明。
上回她便是這樣趁著貼近,想從他懷中偷走重要證物。
這回他走了神,反應過來的一時間就朝著這個方向想了去,以為她接連的反常是想要故技重施。
至於為何走神?
這不重要。
裴玄寂鬆了手,轉而將手指移到了腰後剛被溫瑩拽過的地方。
證物仍在,連被拉扯鬆動過的痕跡都沒有。
這時,馬車緩緩停駐,外面傳來雲袖的低聲:“公主,咱們到了。”
溫瑩仍在羞得冒泡,身子一顫,嬌嗔著數落他:“下回你可不許這般胡來了,太羞人了!”
說罷,她連看也沒好意思看裴玄寂一眼,起身就匆匆離開了馬車。
裴玄寂掌心似還殘留她手腕帶著溫度的軟意,耳邊是她小貓撓人似的不痛但癢的綿軟嗓音。
他微怔著看著她慌亂無措逃離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眼中,也仍舊沒有參透。
她到底,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