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飛濺中,一把刀被磕飛,另一把偏離了心口,刺向腹部。
李躍心中一片寒涼,滿眼只有親衛猙獰的臉。
各種念頭紛紛從腦海中穿過。
這個時候若是倒下,軒轅山只怕守不住了。
只聽見“咔”的一聲,一股大力傳來,腹部的鐵甲與環首刀冒出火星,甲片雖然刺穿了,但環首刀的力道也到了盡頭,沒有刺穿裡面的皮甲。
李躍忽然想起自己按照崔瑾的提議,穿了兩層甲。
兩名叛變的親衛被其他人按倒在地。
李躍險險的躲過一劫,不過救自己的三名親衛也因此失去了手臂,疼的滿頭大汗。
前些時日,還在嘲笑郭實陰溝裡翻船,現在差點輪到自己。
這樣一個時代,誰會在意禮義廉恥忠孝仁義?
危險有時候不是外面,而是內部。
自司馬家篡位至十六國南北朝,兵變、滅族、內亂、兄弟鬩強、父子相殘,貫穿始終。
後背傳來一陣陣的涼意,這幾日李躍就感覺士卒們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現在終於應驗了。
“為何叛我?”震驚之後,便是憤怒。
這兩人李躍都認識,一個叫趙鐵,另一個叫趙勁,堂兄弟,都是以前乞活軍的老卒。
因作戰勇猛,被提拔為親兵。
兩人倒也硬氣,沒有求饒,而是冷笑道:“黑雲山之主你坐得,何以我二人不能坐?窮了一輩子,誰人不想榮華富貴?”
周圍士卒眼神又閃爍起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榮華富貴,哪個不想?
很可能他們之前就被策反了。
“拖下去,亂刀剁為肉泥,舉家連坐!”李躍自問從沒對不起他們,當上黑雲山寨主以來,山上蒸蒸日上,至少每個人都能喝上一口粥,吃上點鹽。
士卒們清醒過來,二十多名士卒上前,亂刀斬下,兩人一句慘叫聲都沒發出,就這麼被砍成了肉泥。
李躍轉身為三名斷臂的親衛包紮。
疼暈過去的兩人一個叫張豬兒,另一個叫楊略,還在一個黑臉青年咬牙強撐著,李躍一時沒想起他的名字,“你叫什麼?”
“小、小人呼延、黑。”
呼延是匈奴姓氏,漢魏以來,被遷徙至幷州耕地種田,服兵役,幾百年下來,跟漢人相差無幾,劉淵起兵時還自稱漢朝的外孫。
“抬回山寨,好生照顧。”
“遵令。”幾名親衛拱手。
李躍掃視眾人,忽然有種如履薄冰之感,這些人有幾人是真心願意驅除羯奴收復河山的?
或許他們根本就不相信能做到。
寒風拂面,晨曦在群山的盡頭若隱若現,黑夜在消散。
大火燒了一夜,漫山遍野都是黑色的餘燼。
李躍長吸一口氣,冬日清晨的冷冽也隨之灌入肺中,此時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一場大勝來提振人心。
山下鏖戰了一夜的敵軍已經漸漸露出疲態。
關鍵,張遇在前陣,給了擒賊先擒王的可能。
不然這場大戰繼續耗下去,黑雲山遲早扛不住。
“破敵就在今日,擊殺張遇,什麼都有了!”李躍撿起一面盾牌,拔出長劍,收斂紛亂的思緒,重新振作起來。
不振作,就只能戰敗、滅亡、悽慘的死去……
沒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士卒們精神稍稍振作,大部分人還是清醒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兩邊廝殺如此慘烈,早已仇深似海,若是戰敗,張遇會怎麼對待他們?
這時梁嘯帶著三百多名弓箭手上前,一臉關切的望著李躍,李躍微微點頭,梁嘯朝天怒吼,“今日之戰,有死無生,諸位何不奮力一搏?”
“殺、殺、殺!”三百多弓箭手在後方休整多時,士氣恢復,還從後方帶來百餘件重兵器,上面還沾著血和碎肉,應該是魏山留下的。
在他們氣勢的帶動下,甲士們也猛然舉起刀矛,“殺、殺、殺!”
李躍下令道:“換重兵器!”
甲士們紛紛放下長矛,拿起狼牙棒、錘、骨朵。
寒風捲起地上的灰燼,飄蕩在空中,彷彿下起了黑色的雪。
梁嘯不停的在後面激勵士氣,“奮力一搏,不勝則死!”
沙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淒厲和悲涼,彷彿荒野中的狼在孤獨的嗥叫。
甲士們的兇性也隨之被激發,就連李躍心中也是一片決然,不勝則死,這條路早就沒有回頭的可能。
長劍在敵群中掃過,帶起一道道的血光。
這一次李躍沒有縮在後面,與甲士們衝在前面。
敵軍在經歷一夜的激戰後,早已筋疲力盡,面對李躍的甲士和重兵器,沒有多少還手之力。
弓箭手從後面射出一支支箭,將敵人射翻在地。
李躍都不知道砍翻了多少敵人,只感覺周圍只有一片血紅,慘叫聲、呼吼聲、兵器碰撞聲、鈍器砸擊聲互相交織在一起,彷彿海嘯。
恍然間,李躍看到劍身上出現一道道崩口,但這個時候顧不了這麼多,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向前。
不勝則死……
終於,那杆牙纛出現在眼前,在風中不住的招展著。
“你便是張遇?”李躍劍指牙纛下的將領,感覺氣勢有些對不上,年紀更是有些差別。
身上插著幾支羽箭,盔甲上有不少凹陷破損,還沾染了不少鮮血和碎肉,而他自己的血從裡面緩緩流出,低落在地,腳下一片殷紅。
明顯受傷不輕。
那人倒提長槊,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呸,狗賊,奪我軒轅山,與你勢不兩立。”
李躍一愣,瞬間反應過來,能說出這種話,只能是郭寧。
原來張遇沒有上來,上來的只是這面牙纛和一個冒牌貨。
“蠢貨,張遇讓你上來當替死鬼!”李躍破口大罵,難怪張遇這麼猛,原來也是玩的心眼。
想想也是,一州的刺史,怎麼可能真的在陣前搏殺大半夜?
郭寧彷彿被說中了心事,臉皮不住的顫動著,“受死!”
提著長槊,帶著十來名親兵衝了過來,勢如瘋牛,橫衝直撞,兩面甲士上前攔截,被他一個照面撞飛。
長槊穩穩的指著自己,不曾有絲毫動搖。
傳言這廝有手裂獅虎之力,今日看來,所言非虛。
狹路相逢勇者勝。
李躍握緊劍和盾,眼中只有郭寧,大吼一聲衝了上去,耳邊呼嘯的寒風越發淒厲。
身後也跟著二十多名親兵。
山道上彷彿兩頭野牛撞在一起,“砰”的一聲,李躍守不住對方的巨力,圓盾脫手而出,整個人險些被撞翻,幸虧身後的幾名親衛拖住了。
左臂傳來一陣劇痛,虎口發麻,再無握不住東西,應該是骨折了。
兩邊的親兵絞殺在一起,有意無意的為兩人騰出場地。
郭寧的長槊也折斷了,一臉的驚訝,劇烈的喘著粗氣,手臂在不停顫抖,“你是何人,居然能擋下我的槊。”
李躍這才想起他沒見過自己。
扔掉長槊,搶過親衛的一把環首刀,故作姿態的趾高氣昂道:“報上名來,小子,伱今日必……”
李躍沒等他說完廢話,提劍撞了過去,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郭寧手上的環首刀不敵崔瑾的大寶劍,一分為二,臉上一陣錯愕。
“死!“李躍整個人躍了起來,將全身的重量和力氣押在劍上。
一往無前!
而對方也感受到巨大的危機,竭盡所能的揮舞著斷刀。
又是一陣火星迸出,接著便是血光。
長劍刺入他的肩膀。
“你——”郭寧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李躍氣喘如牛,滿眼瘋狂之色,這一劍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你——狠!”郭寧忽然後撤一步,甩脫長劍,然後掉轉屁股,兔子一般竄入身後的甲士之中……
李躍愣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