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大步來到水井前,目光已沒有最初的冷厲,變得很柔和,他對從前的李鄴從來不會解釋,解釋了那傻小子也聽不懂,但他要對眼前的李鄴解釋清楚,對方才能更好領悟。
“練武不是練幾招花拳繡腿,必須從小打下身體基礎,否則舉兩三百斤的重量,首先筋骨就支撐不了。
你娘給你從小用藥泡浴,方子就是我給她的,幾味最關鍵的藥材也是我給她,這就像挖池,挖小池成塘,挖大池成湖,所有的武學世家都是這樣培養子弟,從出生後幾個月時就開始藥浴,就是為了強筋壯骨。”
李鄴確實明白,其實他那個時代的運動員也是一樣,都是從小練出來的。
“打馬球呢?”
“打馬球是為了訓練你的目力、敏銳力、速度、手眼協調,同時也訓練你的力量,但更要是讓你領悟控制。”
“我已經領悟了!”
“你那個只是基礎,真正的武道還沒有入門!”
裴旻微微笑道:“道法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武道也是一樣,一生二是基礎,這關你已經過了,接下來就是二生三,看你能不能在一兩年內突破,其實二生三里面還有細分,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舅父,什麼要讓我練武?”
李鄴沉吟一下問道:“是不是因為家族練武的緣故?”
“和家族有點關係,但不是全部!”
裴旻緩緩道:“大唐的很多跡象都越來越不對了,各種危機越來越深,感覺到了一個轉折點,很可能亂世就要到來,我們必須要有所準備,不光是我們,我所知道的很多世家也都在暗中準備了。”
“準備什麼?”李鄴追問道。
“各種準備,糧食、財富、兵器、訓練子弟,但對於我們個人,練就一身高強武藝才是最現實的,最有用的,才能在亂世中活下去,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
李鄴默默點頭,就像地震、海嘯這些自然災害總會有動物先知先覺,戰亂也是一樣,也一定會有各種徵兆先出現,而那些能延續千年的世家往往就是最先感受到。
裴旻出身天下世家聞喜裴氏,他也一定從家族那裡得到警示了。
“我從哪裡開始?”李鄴將心收回來。
裴旻指了指水井。
李鄴看了一眼水井,有些不解道:“讓我下井?”
裴旻微微一笑,“當年我也是在長安的河底練成的,你若不嫌這裡的河水髒,你可以去河底練習。”
漂著翔的河水還是算了,李鄴想到裴旻那天外飛仙般的一劍,想到了即將到來的安史之亂,他頓時熱血沸騰,脫去外衣,赤著上身,“我該怎麼練?”
“你跳下井底,井底很寬,和你房間差不多,你就在井底揮杆打馬球,支援不住上來換口氣,每天晚上打一個時辰,等什麼時候你能和陸地一樣,打得又快又準,那你就練成了。”
“我就能使出舅父那一招天外飛劍?”
裴旻點點頭笑道:“到了那個境界,你就會知道,那一招其實並不難!”
……..
李鄴一躍跳進了水井,此時正值倒春寒時節,冰寒刺骨的井水幾乎瞬間將他凍僵,從幼時開始藥浴帶來的效果在這時發揮出來,他抗住了極度的寒冷。
身體慢慢下降,水深大約四五米,他的腳終於觸到了井底細沙,慢慢站穩了,他忽然發現井底有兩個石鎖,應該是舅父放的,套住腳,讓身體浮不上去。
他這時才發現在水底打馬球真不是好主意,球杆向上飄浮,他得費力按下去,極為艱難地在井底揮杆,周圍一片漆黑,周圍什麼都看不見,不要說打井底的小石塊了。
難怪要在水裡訓練,水裡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他在岸上的力量、速度、精準、敏銳統統沒有了,一切又從頭開始,而且更加艱難。
李鄴的前身是一頭犟牛,認準的事情誰也拉不回,現在李鄴雖然遠不如前身那樣犟,但一樣有股子韌勁,絕不輕易認輸。
他知道要用兩三年的時間來苦練,絕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得堅持,積小流以成江河。
一次揮杆,他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運動,只揮了兩三下,他的手臂就酸得不行,又咬牙揮了兩下,呼吸實在憋不住了,他雙腳一蹬浮了上去。
頭露出水面,李鄴大口大口呼吸,裴旻在上面問道:“揮了幾桿?”
“五杆!”
“不行!剛開始必須要揮七杆,趕緊下去,今天必須要潛十五次!”
李鄴深深吸一口氣,又潛了下去,他潛到底,抓住了石鎖,返身將腳套住石鎖,從腰間抽出馬球杆繼續揮打起來。
但只打了四下,他就打不動了,呼吸也快憋不住,他咬緊牙關繼續揮打一下,五下了,還有兩下,他憋得胸膛都要爆炸了。
用勁全身力量揮打了最後兩下,咕嘟喝一口水,差點把他嗆暈過去,他腳一點,在快要失去知覺之前衝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這才是第二次,還有十三次,想想都害怕,李鄴感覺自己不可能堅持下去,他抬頭向井口望去,上面一片漆黑。
“舅父!舅父!”他高喊了兩聲。
上面沒有任何回應,該交代已經交代完,裴旻極可能已經走了。
“那自己等會兒怎麼上去?”
兩邊都是長滿了青苔的井壁,滑不留手,根本就沒有半點借力之處,李鄴開始恐懼起來。
就在這時,上面忽然出現一個黑物,向他頭頂砸來,李鄴頭一歪,‘咚!’砸在水面上,原來是水桶拋下來了,上面有繩子。
“第三次,快點!”裴旻在上面厲聲大喝。
這個聲音如同仙樂,李鄴都感動得快哭了,他深深吸一口,又一次潛了下去。
……..
李鄴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爬上來的,他像狗一樣趴在井臺上,整個身體都彷彿不是他的了,完全失去了知覺。
李鄴在井底潛水十五次,呆了足足有一個半時辰,裴旻早就走了。
這時李鄴發現眼前有個小瓷瓶,他顫抖著手拔出塞子,居然是一小瓶藥酒,牙齒凍上下打顫,把藥酒倒進嘴裡,苦藥味十分濃烈,讓他差點吐出來,他只得強行嚥了下去。
這藥酒就像六十七度的老白乾,只片刻,一股熱量從丹田湧出,流向全身,沛不可擋,彷彿整個身體都泡進了滾水,每個毛孔都在暢快呼吸,舒服得他呻吟起來。
他慢慢坐起身,穿上衣服,他發現了藥酒的功效,渾身的極度疲憊和肌肉疼痛竟然消失得乾乾淨淨,身體變輕了十斤,雙臂彷彿有使不完的力量。
他仰天呼嘯一聲,狠狠一揮球杆向地上的一塊石塊打去,只聽‘咔嚓!’一聲,這一杆重重打在石塊上,石塊紋絲不動,他的球杆卻折成了兩段,原來是塊磨盤一般的大石埋在土裡,只露出一個小尖角。
李鄴懊悔得張大了嘴,什麼叫樂極生悲,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