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獸一路避開多支探險隊伍,走迂迴路線,雖說慢了些,但也安穩。
其實遇見水雲宗的人,亦或是遇見其餘勢力的人,楚南都不覺得尷尬,最忌諱的,就是遇見了西洲人士,上一次的事件,令楚南心裡不是滋味,西洲部分勢力針對楚南的刺殺,一直都沒有結束。
故而這一次,駕馭黃金獸御空而行,一路規避,一連七日之後,大老遠看見了赤明城的輪廓,楚南也沒有進入赤明城吃一頓火鍋雞,而是選擇繞開了赤明城,往那座古老而破舊的山野村莊而去。
南洲佳餚數不勝數,楚南卻實在是沒有那般閒情雅緻,當然,若是可以和陸離前輩再一次的偶遇,還是可以坐在一起,吃一頓火鍋雞的。
一個人吃火鍋,著實也沒意思。
楚南內心,也並不是一個孤單的人。
一路兜兜轉轉,第十日,楚南終於來到了這一座大山深處的村莊。
臨近村門口,楚南和黃金獸降臨地面,庚萌重新化作黃狗模樣,一人一狗,再度進入這裡。
日上三竿,村子裡仍舊是十來個孤寡老人,坐在屋簷下曬太陽,而某些老太婆,則在廚房裡忙活著午膳一事。
一座屋簷下,四個老人圍坐一桌,兩人正在手談,兩人一邊當看客,一邊當參謀,嘴裡還在不停的指指點點。
觀棋不語真君子,對於這樣的老人們而言,是不存在的。
可對於這樣的老人們而言,坐在一起熱鬧一番,言語上不停的爭鋒交錯,也可調動老人家的血氣與生機。
楚南見狀,大步流星的來到了這四個老人這裡。
觀棋的兩位老人見狀,流露出一臉疑惑表情,怯生生的看了眼楚南,眼神深處,有一些恐懼,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曾走出過自己所在的村莊,故而看見陌生人,就像是無知的孩童看見了猛獸。
外加村子裡,著實沒有青壯,對於外來者,老人們心中是有深深的敬畏。
“這位公子打算做些什麼?”滿臉皺紋,身上瀰漫出一股老人味的白髮大爺小心翼翼的問道。
正在下棋的兩位大爺,也停了下來,轉過頭,一臉緊張地看著楚南。
經常會有山外的人,進入這座大山採摘一些野果子,但山外的人,從來都不會和這裡的老人說話打交道。
互不打擾,是這些老人與外來者特有的默契。
此刻的楚南,打破了以往心照不宣的默契。
楚南流露出溫和笑容,微鞠一躬道:“見過幾位大爺,我想要詢問幾位大爺一些事情。”
為首的白髮大爺眼神依舊是怯生生的,道:“什麼事?”
楚南柔聲道:“咱們村莊裡,有一片碑林,上面刻寫著諸多文字,你們可知曉,是何許人也,在那裡雕刻文字的?”
另外一位大爺聽後,古怪問道:“公子問這些幹什麼?”
“難道公子與我們這裡的人有交情?”
另外三位大爺,也是一臉迷茫的看著楚南,對於這幾位大爺而言,那田地裡石碑上的文字,是一文不值的。
楚南心生一計道:“我是官府的人,近些日子正在排查咱們村子裡的一些民生,就是看看大爺們日子過的怎麼樣,以及一些過去的事情。”
說完後,楚南從袖筒裡取出了幾貫銅錢放在了桌子上。
這些大爺們,也許沒有能力下山趕集,但人老了,對於金錢的執念會更深,人老了幾乎都是愛錢怕死沒瞌睡的。
果然,幾位大爺一聽楚南是來自於官府,又拿出了錢給他們,眼睛裡頓時浮現出一抹亮光來。
為首的白髮大爺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沒想到我們這麼破舊的山野村莊,也會被官府裡的老爺記在心裡,肯定是我們哪戶人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聽到這話,楚南心裡莫名有些酸楚。
這便是底層最真實的生活,最真實的心態。
楚南道:“大爺可知那片碑林上的文字是何人所書寫?”
幾位大爺聽到這話,紛紛陷入了沉思,為首的白髮大爺若有所思道:“這年代早了,那片碑林,在我小時候就有了,書寫文字的人,好像是龍家的人。”
“龍家的人,在很多年前,全部離開了村子。”
“其中詳細,我也記不清了。”
另外一位大爺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麼,說道:“我想起來了,在石頭上刻字的那個人,應該叫龍鳳。”
提起龍鳳二字,身邊的幾位大爺紛紛眼睛一亮,過往的瑣碎記憶湧上心頭。
龍鳳,人中龍鳳,對於一個出生於底層的小老百姓而言,這個名字有點太大了。
楚南一臉笑嘻嘻道:“我這人啊,最喜歡聽老一輩的人講過去的事情了,關於龍鳳這號人,你們可知道具體?”
大爺們突然間想起了龍鳳,也是猛地開啟了話匣子。
一位大爺說道:“我大概七八歲的時候,那龍鳳就已經死了好多年了,現在我都八十多歲了。”
“年輕時候聽我家老父親提起過關於龍家的事。”
“老龍家分家的時候,龍鳳是家裡的大兒子,分到了一座小土房,還有二畝地,他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姐姐。”
“兩個姐姐自從出嫁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孃家,也不知後來境遇如何。”
“龍鳳和兩個弟弟,就一直在村子裡,那兩個弟弟還算是實誠人,種莊稼,打獵,當苦力,但凡是能掙錢的事情,都撲的很歡。”
“但老大龍鳳,有一次離開村子去了外面闖蕩,聽說在外面沒掙到錢,但好像又跟著一個不知根腳的學究讀了幾天書,認識了些字。”
“然後龍鳳就回到了老家,整個人就像是中邪了一樣,地裡的莊稼活也不幹了,一天到晚就在村子裡到處蹭飯,自己也不煮飯,他那兩個弟弟都攢夠了媳婦本,成家立業了,可龍鳳因為實在是沒錢,也沒女人願意跟著龍鳳過日子,當了個老光棍。”
“後來龍鳳打算村子裡代寫家書,可咱們這個村子裡的人,都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根本不寫信,認識字對我們也沒啥用,龍鳳當時好像還罵我們村子裡的人沒出息,但是他自己,也不幹活兒,村子裡也沒有人願意繼續讓龍鳳蹭飯。”
“這沒辦法了,龍鳳只好去兩個弟弟家裡混飯,可他兩個弟弟都成了家,弟媳婦也不願意他這個大哥天天去蹭飯,有一次,還把龍鳳給亂棒打出了門。”
“從那以後,龍鳳老實了一段時間,但也沒幹啥正經事情,就是給村子裡的人幫忙種地,幫忙幹活,名正言順的混一頓飯,可他自己家裡還有兩畝地,他一直都沒種自己家的地。”
“就這麼在村子裡晃了十幾年。”
“人也是越來越怪了。”
“再到後來,他兩個弟弟帶著全家人離開了村子,走的時候,也沒跟龍鳳打招呼。”
“從那以後,鎮子裡的龍家人,就剩下了龍鳳一個。”
“後來龍鳳年歲大了,也不幹活,肚子餓了,就看哪戶人家正在吃飯,他就眼巴巴的看著,有些人心軟,就給他吃一頓,有些人心硬,就把他給趕走了。”
“忽然有一天,龍鳳去了自己的莊稼地,當時村子裡的人都以為龍鳳終於要自力更生了,結果龍鳳在山裡背了些薄片石頭回來,開始刻字,當時這事兒在村子裡還是個笑話呢。”
“但是也就怪了,刻字的時候,龍鳳就沒有去別人家混飯了,自己一個人去河邊捉魚摸蝦,去山裡找野果子,野蘑菇吃,而且也不生火煮飯,直接就生吃了。”
“就那麼將就了一兩個月,龍鳳的莊稼地裡立滿了石碑,石碑上都是字,可我們村裡人根本就不認識字。”
“還經常有孩子去笑話龍鳳呢。”
聽聞這些之後,楚南的內心一陣沉重,一個本有大才天賦的人,就這麼淪落在了底層的沼澤裡。
有些可悲,若那龍鳳正常一些,不一根筋的追求學問,也許也會有一個子孫滿堂的好下場,可是啊,有些事,只有一根筋的人才能做到最好。
也很可敬,至少那龍鳳,一生都在堅持自己的理想。
楚南繼續問道:“那龍鳳後來怎麼樣了?”
白髮大爺笑嘻嘻的說道:“村子裡其餘人家的房子,都會隔幾年換一次瓦,可那龍鳳始終很懶,給屋頂連茅草都沒有蓋過。”
“好像是一年秋天的夜裡,下了一場暴雨,把龍鳳的那座小土房給下塌了,當時龍鳳不知道是睡得太死,還是太長時間沒吃五穀沒力氣了,人就那麼沒了。”
“後來那場大雨停了,村子裡的人覺得龍鳳塌掉的那座土房子太晦氣,家家戶戶都去山裡找來了一些乾柴,在龍鳳的房子周圍,生起了一場大火,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本來還想去找龍鳳的兩個弟弟回來給龍鳳處理後事,可那兩個弟弟自從離開村子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都不知道龍鳳那兩個弟弟去了什麼地方。”
“總之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楚南聞後,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下場竟然如此淒涼。
這會兒這位大爺突然問道:“公子,官府的人真的打算照顧一下我們這個村子?我們這些老傢伙,一年到頭,日子都很苦啊。”
另外三位大爺,也是眼巴巴的看著楚南。
楚南當即心生一計道:“不著急,好飯不怕晚,我們官老爺,心裡還是有你們的,他要真的當一個青天大老爺呢。”
“對了,龍鳳被燒掉的土房子在什麼地方?”
大爺聽到楚南這話,頓時笑的合不攏嘴,都有這樣的公子親自過來打探這些事情了,說不準哪天,官老爺真的會給好生照顧一些這個破舊村子呢。
大爺說道:“就在他那莊稼地的北面,如今已長滿了野草荊棘。”
楚南嗯了一聲道:“過去的故事,真有意思,我們官老爺,說不準以後還要來咱們村逛逛呢,這山野裡的野果子味道不錯,我家老爺很喜歡。”
“行了,我趕緊進山給我們家老家採摘野果子去了。”
“大爺你們繼續下棋,今天也打擾了。”
幾位大爺滿眼放光的看著楚南離開,那條黃狗也看著很是肥美,不是大戶人家,養不出這麼肥美的黃狗。
官家的伙食就是好啊,狗都吃的比人好。
很快,一人一狗,便再一次的返回了碑林。
楚南來到碑林北面,這裡野草叢生,荊棘遍地,這裡也曾有一座煙火氣薄弱的土房……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