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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袍浴血

太原郡兵為遮掩行跡,他們選擇隱藏在河水的分岔處,食不生煙,睡不解衣,一直僵臥在沙丘間等待著渡河的軍令。沙丘連綿圍住東南北三面,西面流水不息,供他們生活取用。

北岸的鮮卑斥候在對岸偵查,見荒草連天漫無人跡,連對岸的守衛都一齊撤去。眾人都高興不已,私底下討論戰事前途:我等隱藏如此精妙,想必渡河之時定能收穫奇效。

孰料事有利弊,隱藏過好不只騙過了鮮卑人,也遮蔽了自己眼目。步度根奇襲漢軍右翼時,火光遠不可視,全軍最為精銳的九千郡兵藏在沙丘間,人人呼呼大睡,待中軍使者來此傳遞訊息時,將士們正檢查隨身刀甲,這才得知鮮卑大軍已然全部撤回北岸,只在南岸留下一片廢墟狼藉。

“今夜依舊渡河。”來傳令的劉德然神色頹唐,顯然因白日戰事而悲觀,他低聲對關羽說:“雲長兄,鮮卑狗爪牙皆能殺人!兄切要小心哩!”關羽知曉戰況後,先對他怒斥說:“爪牙如何能比我將士利劍!”

隨後他又對四周的兵士鼓氣說:“惜哉!我軍右翼不利,再難作為。若罷兵於此,此戰戰敗則我等之責!我關雲長不過解縣一武夫,但從軍八載,豈能受平白之誣?!當年然明公坐鎮美稷,幽並反有九郡,然明公亦是說降匈奴,攻殺鮮卑,正與今日相近。然明公去世八載,重擔承於我輩,我等若是怯弱不戰,如何對得起然明公在天之靈?”

然明公指前大司農張奐張然明。涼州三明之中,段熲功績最高,皇甫規清議最佳,但最受百姓懷念的仍是張奐。何人心中存有百姓,百姓心中便存有何人,更何況張奐長期治理幷州,太原郡兵聽聞關羽話語後,無不高聲請戰說:與將軍偕死無悔!

到得傍晚,陳沖帶著最後一批木筏親自前來,端正顏色,對諸將仔細說:“中右二軍走舸已盡為鮮卑擄得,我軍今夜於此處渡河,至多能渡兩萬之數,正可謂敵眾我寡,原本計謀是不成了。但無論鮮卑單于如何多智,也絕不能想到我軍仍有奇兵,此戰不成則死,成須負命!我與諸君同往!”

他們便在沙丘間仰望夕陽散盡光芒,在月華尚未升起的時刻,關羽率先在流水中推下木筏,九尺身軀站在浮木間,所率部眾也緊隨其後,此時恰是颳起南風,將他們帶入大河之中,這些最前列的戰士未攜馬匹,所有人趴在木筏上,用一隻手在河水中划動北渡。

北岸早已沒有了鮮卑人的人影,第一批人安然渡過大河,接著是第二批、第三批……等到陳沖將馬匹也運到北岸,一輪圓月已照在兩岸,毋須燈火照明,眾人都可見北方沙陵湖波光對漢軍微微盪漾。

靜悄悄的夜,漢軍將隊伍拉長,兩人一列,給馬嘴纏上麻布,輕裝繼續北上,騎隊開進至沙陵湖西畔,湖畔蘆葦叢叢,正與虎澤相似。漢軍騎士穿行在青色的蘆葦下,無人言語,馬蹄與沙土混響,從叢中引出一隻白額豺虎。

豺虎低嘯未出,眼見漫長的行伍皆持沉默的鋼刃,惹得好大無趣,便低首從人群中悻悻離去。將士對此毫不在意,他們只在意葦叢的間隙裡,對岸沙陵城在波光裡依稀可見輪廓。

騎士默默策馬慢行兩個時辰,終於行至沙陵湖的北端,荒幹水與白渠水在此劃出一片肥美的草場,全軍休憩少許,鬆開麻布讓馬兒都飽飲一番後,隨即全速北行五里,接連向東踏過兩河,直至沙陵城完全消逝在視野中。

“南行!南行!”至此,漢軍諸將按計劃對各自的部卒訓示整隊,軍中八部列成兩行,成雁行之陣,陳沖自領原屬劉備的本部補齊尾列,整隊完畢,陳沖又下令給諸將說:“今日之戰,戰在中軍,直擒單于,餘者毋論!戰後人人論功十級!”

人人高喝呼應,陳沖輕撫青隗的鬃毛,正對上左列竇輔不安的神色,他便鼓勵竇輔說道:“君是大將軍之孫,有竇大將軍天靈相佑,必能克敵制勝。”竇輔這才偃息恐慌,對陳沖笑說:“話雖如此,但家祖從未征戰,扶風竇氏的名聲還需靠我自己才是。”又嘆道:“我初陣領兵,但願戰局莫因我不利才是。”

此時郡兵已然開始南行,南風還未停息,迎著南風眾人發冠舞動,張飛在一旁聽到竇輔的言語,對他笑喊說:“竇君只需記住,心中不懼,不要快走,也不要慢走,更不要轉身逃陣,與麾下同進同行,戰事便無往不利!”

“為何?”漢軍騎行得愈發快速,陳沖已快聽不清竇輔的話語,但張飛看他嘴唇挪動,便知曉他所言,張飛在風中哈哈大笑,他的笑聲有雷霆的偉力,待雷霆震過,他的話語飛揚在所有將士之間:

“與俺同袍浴血的,便是俺的兄弟!”

陳沖關羽一行人都笑起來,魏延就在陳沖身側,對張飛笑道:“張司馬,你又說陳君的話哩!”張飛瞪大虎目,否定說:“俺兄長說的話,便是俺的話,有何不可?”他又再對眾人認真說道:“與俺同袍浴血的,便是俺的兄弟!”

所有人都回說道:“與俺同袍浴血的,便是俺的兄弟!”漢軍騎士稍顯寂寞的軀殼裡再次翻滾起熱血,手腕升騰起不盡蠻力。在一片盼念之中,陳沖的視野中終於升起一座又一座軍帳,他再次傳令說:“直奔王旗!餘者不論!”

傳令間,眾騎奔入營帳之間,鮮卑的營帳非常草率,一無鹿角,二無壕溝,可能是從未料想的緣故,連哨兵也寥寥無幾,但陳沖知曉,更多的原因是劉備在南岸兩處都做出即將渡河的假象,導致魁頭正往沙陵湖緊急調兵,此處的防衛大大空虛了。

聽到馬蹄聲的鮮卑人出營檢視,除去被馬蹄踩踏而死的黴人,其餘逃散的鮮卑漢軍理都未理,既不放火,也不廝殺,恍若無人地在軍陣中急速穿行,少數鮮卑士卒徒勞在營中刺擊,但施展不開,前陣的騎士伸出斫刀將攔路的砍翻,後陣填補破口,鮮卑便只能四下逃散。

又有鮮卑將領試圖放箭阻礙,但畢竟有營帳阻擋,效果仍是不佳。此時漢軍騎士恰好路過一處鮮卑馬廄,陳沖對魏延說:“可以燒了此處。”魏延當即奪過一把火炬,扔到馬廄草料上,廄中馬匹驚惶失措,強自扯斷韁繩,蜂擁般從馬廄中奔逃出來,將本就混亂的鮮卑營陣攪成一團亂麻。

走到此時,漢軍終於看到鮮卑單于的褐底白鹿王旗,旗下有十餘人身著錦袍顯然富貴非常,他們正召集周遭部眾,在王旗下列成一圓陣,高舉槍林應對漢騎。關羽身在最前陣,徑直躍下馬匹,手持斫刀劈砍槍頭,他未著重甲,鮮卑人也未來得及穿甲,純較氣力,關羽所向披靡,與他對上的幾人無不手足俱斷。

令狐淵等人再在馬上拋射箭雨,鮮卑人再也支撐不住,圓陣也隨之輕鬆破開。那十餘名貴人見大勢將去,當即各自乘馬逃命分三路而去,陳沖當即下令道:“雲長、翼德,你們各追一路,我追一路,勿要放跑鮮卑偽王!其餘諸部半數留下擾亂賊陣,半數去河岸接引渡河!”

匆匆下令後,陳沖當即帶著百來騎先去追趕中路,他聽聞魁頭年近五十,又飽經戰事,模樣應是較為老成,他瞅見中路有兩人頭髮斑白,所以先追逐上去。

隨著追逐越久,陳沖心中越為篤定,前方五人顯然熟知營寨佈局,幾次拐過角落險些甩過追擊,但是他們行走匆忙未配馬鞍,行得久了,磨破了腿皮,馬速也就減緩下來,再行兩刻,顯然行不太動了。

前方那幾人也知曉情況危急,當即有一人用漢話朗聲說:“拓跋大人,單于待你大恩,你去拖他一拖罷!”當即把那兩人中其中一人推下馬,那人跌倒在地愣了片刻,便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只是俯首認命。陳沖看了他一眼,心生憐憫之情,也無空停留檢查,繼續率眾追擊。

待他又追了兩刻,前面那剩下四人才被抓獲,那推人的貴人自稱是嗢石蘭部的小帥嗢石蘭仇,拍著身側老者,對陳沖用鮮卑語嘻笑說:“你上了大當,這位是索頭部的老大人拓跋鄰,我方才推下馬的才是真單于。”

陳沖這才醒悟過來,忙調馬殺回去,可原來魁頭跌倒的地方,哪還有半點人影?只剩下青草與夏風,以及遠方劉備渡河的火光。陳沖頗為遺憾,用鮮卑語對拓跋鄰和嗢石蘭仇說道:“幾位用性命騙人救主,當真是仁義啊!但此戰到如此地步,少一名鮮卑單于,多一名鮮卑單于,已經無關緊要了。”

嗢石蘭仇看著遠方,王旗所在的位置如今只有熊熊硝煙,他神情逐漸收斂成黯然。拓跋鄰則是跺著腳步,自嘆說:“確實如此,單于經此此敗,諸部復統不知又待何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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