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衡王府上,有一人也沒有睡著。
顧緋獨坐在書案邊,在燭火之下翻看著手中那本翻看了無數遍的話本。
自衡王府被封禁以後,他無事可做,最多的時候都是坐在這裡翻閱話本。
他自小也不是什麼熱愛讀書之人。
高深的治國之道他雖懂但不喜歡。
前人的思想精髓,他也看,但總難觸心坎。
所以他更多時候還是願意看一些神仙妖怪,江湖俠義的話本子。
這其中他最愛看的就是那個捉妖師晏赤俠的故事。
因為那個故事裡有他嚮往的江湖。
也因為那個故事的第五卷裡有一個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顧小世子。
“那少年胯下一匹高頭駿馬,手中銀槍耍的是虎虎生風,雙目炯炯,唇邊勾起淺淡一笑,便能將盛京所有小娘子的心肝兒收服。”
這是書中的顧小世子。
也是曾經的顧緋。
正抱著書發呆,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顧緋皺起眉,略略抬眼瞧了一下,發現是父親放在自己身邊的那位管家。
“少爺,老爺那頭又給您來信了。”
自顧緋被朝上參奏被封了府以後,可是把淮南王急壞了。
日日來信問京中的情況,看樣子要不是老爺子也病了拖著他的腿,估計人都已經來京城跑個來回了。
顧緋也顯然是聽夠了這些嘮叨,朝管家擺擺手道:“回信給爹爹,就說一切無恙,叫他不要掛記,我心中的自是有數的。”
出頭參自己的是大理寺少卿墨卿淵,但這後面定有寧馨那丫頭的籌謀。
派去調查的人早都說了,寧馨近來與二皇子走的極近。
想到此處,顧緋動動唇角,苦笑了一下。
他眼中從來都看不起那幾個皇子,包括二皇子。
雖然,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相比較於愛咋咋呼呼的三皇子,這位病懨懨的二皇子才是一條有毒的蛇,正在預謀合適的時機,來一口咬死自己。
可就算是這樣,顧緋也從來沒有將這人看入眼中過。
他只是難過於,曾經叫著自己哥哥,和他關係那麼那麼好的小不點寧馨,也終於和旁人站在了一起,成為了他的敵人。
見勸不動,管家也無法,只能邊嘆氣邊搖頭離開了屋內。
顧緋起身剪掉了一截燭芯,又慢悠悠坐回位子上,重新將話本捧到眼前,細細的看。
他已經早就不是在看這段文字了。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看什麼。
房門外格外的安靜。
夜風的聲音都聽不見。
最近發了情的,老是在夜裡嗷嗷叫的野貓也不知被誰掐住了脖子。
叫聲乾啞而遲緩。
顧緋耳根微微一動,突然從椅背上坐直了身子,側臉冷聲:“誰?!是誰在外面?”
“呵呵。”
一聲男人的輕笑從門外傳進來。
緊接著,就見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推門而入,他腳底生風,似是凌空而行。
這樣的輕功經世少有,在顧緋所知的人中,只有越貴妃孃家的一個表哥聽聞有此絕技。
不出所料,來人也並沒有想要隱瞞自己的身份。
一進門便道:“受貴妃娘娘所託,來給衡王殿下帶幾句話。”
顧緋不置可否,身子朝後靠了靠,似是要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然後就這麼鼻孔朝著對方的,淡聲道:“貴妃娘娘有何指教?”
來人顯然被他毫不拘禮的樣子弄得有些愣住。
反應了一會兒才哈哈乾笑了兩聲道:“貴妃娘娘說衡王殿下是最聰明不過之人,知道這時候怎麼樣才能保住大局,叫您看好自己的嘴巴,可千萬別說出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這是怕被大理寺一查,顧緋真的說出什麼實情來。
看樣子這不是越貴妃急了,就連越貴妃背後之人也急了氣啦。
顧緋微蹙眉頭,不耐煩道:“回去告訴你們家貴妃娘娘,我是被困住了,不是被打壞了腦袋,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我都知道,叫她不必操這個心。”
說完,他又捧起了話本,將臉埋了進去。
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看,還是眼睛捂在裡面閉目養神。
越貴妃這位表哥來之前其實被囑咐了很多東西,這頭準備好的威脅的話術還沒有全說完,那頭人家都已經擺出送客的姿勢了。
他略有些尷尬,摸摸鼻子正準備出去。
就聽背後的顧緋突然沉聲道:“還有,告訴你家主子娘娘,別多管閒事去動寧家人,不然我可能就管不住我的嘴了。”
門口的黑衣人躊躇半晌,訥訥答道:“……是。”
……
兩日之後,寧成文攜裴杉啟程離京。
這一趟的目的地是故鄉淮南。
寧馨雖然前一天晚上和墨卿淵他們又對了半宿的證據。
但這一天早上還是強忍著睏意來送爹爹和寧老太太,寧大哥離京。
“奶奶,大伯這一車都是給你們帶回去的東西,裡面除了給奶奶準備的藥品和補品以外,還有給豔豔姐姐的布料香粉,以及給孩子們的新衣裳。”
說著,她踱步過來開啟了一個最小但最重的箱子,鄭重囑咐道:“這個是給文彥哥哥的,這都是我在京城能買到的最好的書本,叫他一定要用功,千萬別辜負了光陰。”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崔文彥是個懂事的孩子,這點寧馨是知道的。
但人都是逃避型動物,她不敢保證,在遠離了苦難,並開始了不錯的新生活以後,崔文彥還能否像過去一樣努力。
看到寧馨如此認真,寧大哥表情也認真起來,拍拍胸脯道:“別的都沒啥,這書肯定是要給文彥帶回去的。”
說著,他又想起來什麼,趕忙對寧馨道:“對了,臨來前,你文彥哥說想要改姓寧,不想跟他們老崔家姓了,馨兒,你說這能成嗎?”
母親被崔家害死,已經足夠讓一個小少年對那個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恨之入骨了。
更何況,那裡已經是虎狼窩了。
全世界最親近的人只是他的親妹妹崔楚楚。
自己現在也已經從崔家出來,來了城裡生活。
可名字上卻還掛著崔家那噁心的姓氏,別說是崔文彥了,就連崔楚楚也覺得噁心至極。
倆人商量著想要把姓氏改跟母姓,姓寧。
只是此前未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寧大哥拿不準,便想過來問問。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問話的時候竟然首先放棄了六元及第的狀元郎親弟弟,而是選擇了問家中最小卻最有能耐的寧馨。
沒想到這題把寧馨也給難為住了。
要放在現代,別說是想改個姓了,就算是想改名,或者想變個性,只要是一切手續齊全的情況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可這是古代啊……
誰家能開出這樣的先河來啊。
正在寧馨沉思之際,寧成文卻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撒歡小狗一樣樂呵呵的湊到了寧馨的耳邊,俯下身在她耳畔說了幾句什麼。
寧馨眼睛一亮,下意識的摸了摸寧成文的腦瓜,讚道:“爹爹愈發聰慧,這事兒就按照你說的這樣做吧,正好你回去了,淮南的知府就算是看在你剛中狀元的份兒上也都要給你幾分薄面的,但切記,別人給面子是人家的態度,你不能一味只管接受不管回饋。”
寧成文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過來,晃了晃自己腰間的錢袋子。
錢袋子啪啪啪的響了幾聲,一聽就知道里面錢裝的肯定不少。
看他這副顯擺的模樣,寧馨實在怕再誇他就會飛到天上去,便將人按住,又囑咐道:“路上切記不要露富,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件事情從根本解決,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千萬別被賊盯上!!聽懂了沒有?”
寧成文眨巴著一雙單純而清澈的眼睛,笑道:“爹爹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