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覺得霍蓮有毛病。
有誰來探傷者第一句問人家是誰。
你不知道是誰,你還來探望?!
“你腦子受傷了?”陳十沒好氣問。
霍蓮不理會他,只看著床上躺著的女子,在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垂下視線的女子抬眼看他,但旋即移開了視線。
“你是誰?”霍蓮再次問,勐地踏上前一步。
這一步咄咄逼人,攜帶著威壓,陳十下意識站起來,要阻擋霍蓮上前,生氣罵道:“你想幹什麼!”
要把七星抓走嗎?
要交給皇帝嗎?
就知道這狗崽子靠不住!
霍蓮伸手一揮將他甩開,伴著陳十的喊聲“你發什麼瘋!”站到了床邊,俯瞰床上的人。
他對這女子受傷的樣子不陌生。
她每一次受傷都會在他身邊。
他熟悉她蒼白的臉,以及乾乾淨淨的眼。
現在躺在床上的女子依舊如此,但他的腦子裡所有聲音都在叫喊,她不是,她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他認識的那個人,眼裡透徹清晰,沒有半點陰霾黑暗,而且會直視他,將自己毫不掩藏地呈現在他面前,但現在她迴避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她的眼......
或許他該扶起她,抱著她,給她喂藥,就像以前做過的那樣,但他的手根本伸不出來,身體的每一處都在狂喊,陌生人,陌生人。
怎麼會是陌生人呢?
怎麼會是陌生人呢?
“你是七星吧?”霍蓮緩緩問。
“霍蓮,你什麼意思!”陳十在後喊道,“我妹妹不是七星,你是啊?”
院子裡的其他人也都進來了,阿貓捧著藥碗不解又好奇地看。
霍蓮不理會他們,只看著床上的人。
床上的女子轉過來,迎上他的視線:“我是七星。”
霍蓮心中的遲疑疑惑在這一刻落定,他看著這女子的眼,只覺得整個人都沉了下去。
她不是。
她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七星。
他勐地轉身向外奔去,身後的陳十猝不及防被撞了個趔趄,阿貓捧著碗哈哈笑。
“你這狗——”陳十氣罵。
剛張口罵,奔走的霍蓮又勐地衝回來,將陳十一把揪住。
“劍呢?”他喝道。
陳十抬肘:“什麼劍!”
霍蓮將他的手肘勐地扭住在後,再次喝道:“我的劍呢!把我的劍給我!還我!”
這人瘋了!陳十覺得自己要被立刻撕碎了,看著霍蓮的眼神,他一瞬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什麼劍啊!
“給你。”
女聲傳來。
陳十覺得身上的力氣瞬時卸去,和霍蓮一起扭頭看過去,見原本躺在床上的女子坐起來,手中託著兩段劍。
那把斷掉的六尺劍。
陳十想起來,墨者們把昏死的七星帶回來時候,除了交代事情的經過,還說霍蓮交代了,這把劍要時刻綁在七星身上。
“這樣才能治好七星小姐,七星小姐會很快醒來。”
墨者們傳達霍蓮的話,聽起來奇奇怪怪的,不過這一次發生的事太令人震驚,從高財主是當年墨門劫難首犯,到七星劫持了皇帝,到洛掌門留下了秘庫,再加上七星昏迷不醒,奇怪震驚的事太多了,一兩句話也不算什麼,不過劍還是依言留在七星身邊。
畢竟是藏過墨門鉅子令,也算是墨門重要物品。
霍蓮要這把劍?
“這是我們墨門的——”陳十怒氣衝衝喊。
霍蓮已經甩開他,大步過去,抓過兩段劍,他再次看著床上坐著的女子。
“七星。”他遲疑一下喚道。
七星看著他,垂下了視線。
“你不是七星!”霍蓮喝道,伸手抓住七星的肩頭,試圖讓她抬起頭,“你到底是誰?”
這一次不止陳十衝過來,其他人也撲過來“休要傷掌門!”
霍蓮被推開,他握著斷劍沒有再上前,看著室內陳十等人。
“你們.....”他說,“把她......”
他想說把她藏起來了,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再看一眼被人擋著的床上的女子,轉身奔了出去。
捧著藥碗的阿貓靈活地跳開,湯藥沒有灑出來半點。
“哎呀,他的臉色像吃人一般。”阿貓吐吐舌頭說,“嚇人。”
陳十也覺得適才的霍蓮很嚇人,但他不是小孩子不能說出來,只哼了聲,對著霍蓮離開的方向揮了揮拳頭:“來我們這裡撒野!誰怕他!”
孟溪長微微皺眉:“霍都督他不是對七星小姐很好的?”
七星畢竟劫持了皇帝,又重傷昏迷,竟然沒有被都察司霍蓮當場殺了,也沒有帶走,而是交給墨者帶回來,這真是很大的善意。
陳十呸了聲:“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說罷忙去看七星,“小女嚇到你了吧。”
七星似乎在出神,聽到他的話搖搖頭:“我沒事。”
陳十高興地點頭,接過阿貓手裡的藥碗,坐在床邊要親手喂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來,喝藥。”
七星伸手接過:“石頭哥哥,我自己來喝。”
陳十看著她端起藥碗大口喝下去,更是熱淚盈眶:“跟小時候一樣,吃藥從來不用哄勸,特別乖。”
將藥一口喝完的七星,神情頓了頓:“因為要哄姐姐吃藥。”
陳十的神情也一頓。
那些久遠的不想回憶的過往再次浮現。
小孩子哪有愛吃藥的,但如果有小孩子做榜樣,兩人爭著搶著,就成了遊戲一般,苦也變成了甜。
“好好吃藥,才能好。”他笑得有些難過,看著七星,“小女,你要好好吃藥,把身體養好啊。”
七星看著藥碗,再抬起頭對陳十點點頭:“我知道,石頭哥哥,別擔心。”
陳十連連點頭:“好好,我不擔心。”
說到這裡又對著外邊呸了聲。
“霍蓮這個狗東西,說什麼不是七星,真是病的不輕!”
這分明就是他的小女妹妹,會喊他石頭哥哥的妹妹。
他再看七星,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小女,我終於見到你。”
話音落,眼淚還在滴落,心裡也愣了下,他為什麼說終於見到你?不是早就見到了?
或許是因為小女昏迷傷重,他太擔心了,此時此刻終於看到她醒來,宛如久別重逢。
七星看著陳十,將碗遞給他,垂目慢慢躺下來:“石頭哥哥,其他的事勞煩你費心,我再休息一下。”
陳十接過碗點頭稱是:“你放心吧,有我呢。”將被子給她掖好,看著七星閉上眼。
........
........
這事情不對。
這人也不對。
但這又不應該不對。
霍蓮一路疾奔進了都察司,朱川正在院子裡發呆,神情失魂落魄,一眼看到霍蓮進來,頓時雙眼生輝。
“都督。”他奔過來,到近前又聲音哽咽,“你跟陛下怎麼說的?你真的要......”
要去領北海軍還沒說出來,就被霍蓮打斷。
“那天在場,負責善後的人,都叫來。”他說。
都督還要過問都察司的人和事,朱川大喜,將眼淚一擦,高聲應是。
人很快叫來,在屋子裡擠得滿滿當當。
“還有一批人在追查高蘇陽的餘黨,尚未回來,我已經給他們訊息了。”朱川沉聲說,“都督要問什麼,寫急信送過去。”
霍蓮看著堂內的兵衛們,沉吟一刻,問:“當時前後除了七星小姐,可還有其他的女子出現過?”
七星?朱川愣了下,提這個女人幹什麼?但旋即又挺直嵴背,這個女人劫持了皇帝,雖然皇帝沒說追究,但也不可能不追究!都督問得沒問題!
其他女子,兵衛們在努力思索。
“跟七星小姐......”霍蓮又開口,“長得一樣的女子。”
長得一樣的女子?努力思索的兵衛們思緒一收,紛紛搖頭“沒見過”“沒有”
朱川在旁嘿一聲:“這女人有一個就夠了,還能有兩個?墨門豈不是翻了天。”
霍蓮沒有再問,凝神思索,是啊,怎麼可能會有兩個,他也確定明明是一個人,外表毫無變化,但為什麼.......
霍蓮放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為什麼不是她了?
她絕對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七星。
那個見了他就會笑,見了他能直接坐在他身邊輕鬆隨意的,會張口閉口喊霍蓮的,她。
霍蓮的視線看向手中攥著的斷劍,長長的六尺劍折斷後握在手裡,宛如變成一把常見的劍。
劍。
“我的姐姐被我父親鑄劍。”
耳邊似乎響起七星的聲音。
霍蓮勐地站起來,大步向外而去。
說笑的朱川,聲音凝結在臉上:“都督,你去哪裡——”
這邊霍蓮已經消失在視線裡。
他嘿了聲,對愣在廳內的兵衛們感嘆。
“都督多忙,都是為了陛下,陛下離不開都督。”
.......
.......
西山附近村落的小院子裡再一次響起陳十憤怒的喊聲。
“霍蓮,你要是再來發瘋,我可不會對你客氣!”
霍蓮看著他,並不理會他是否客氣,只問:“她姐姐被鑄劍是怎麼回事?”
陳十勃然大怒:“要你管!這跟你什麼有關係!”說罷上前一步揪住霍蓮,壓低聲音,“我告訴你,少在她面前提這個!”
霍蓮並沒有像上次那樣對陳十動手,只平靜地看著他:“她父親用她姐姐鑄造了哪把劍?”
陳十嘴唇顫抖,似乎要被氣瘋了,要破口大罵,身後有女聲傳來。
“六尺劍。”
陳十一僵,霍蓮也越過他看向屋門。
七星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她的視線落定在霍蓮身上,抬手指了指。
“你拿著的,六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