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少人心神紛亂,無心睡眠,夜色還是籠罩了大地。
都察司後宅裡燈火明亮,婢女環繞,桌桉上美酒佳餚琳琅滿目。
穿著家常衣的霍蓮和梁思婉相對而坐正在吃飯。
霍蓮吃得認真,但始終只吃眼前的一碟菜,不知是對別的飯菜不感興趣,還是心思沒在這裡。
梁思婉則快子扒拉著碗裡的米,似乎想要數清有多少,偶爾送一粒嘴裡吃掉,這飯彷彿要吃到半夜三更去。
不過當霍蓮吃完眼前的一碟菜後放下了碗快,對面的梁思婉也立刻放下了,還舒了口氣,似乎終於完成了一件什麼大事。
看到放下碗快,滿屋侍立安靜的婢女們安靜地上前,取來茶水伺候他們漱口,淨手。
霍蓮簡單擦洗,起身說:“我今晚不回來歇息了,有些事要忙。”
梁思婉舉著雙手任婢女們給塗抹香脂,聽到這句話,噗嗤笑了。
“什麼有事要忙?我才不信。”她說,眼波在燈下流轉,“你是不是睡不著?”
霍蓮看她一眼:“陛下有差事吩咐。”
梁思婉歪著頭笑,拉長聲調:“是嗎?”
霍蓮說了聲“你好好歇息吧。”轉身走了出去,在燈火搖曳的院落裡疾步而去。
梁思婉依舊坐在椅子上大笑起來,似乎這是多麼好笑的事,笑得伏在椅背上。
婢女們安靜不敢多言,只是忍不住眼神交流,婉婉小姐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適才都督是說的笑話嗎?逗得婉婉小姐如此開懷?
也沒覺得哪裡可笑啊?
後宅裡燈火漸漸熄滅,前邊都察司燈火越發亮如白晝。
朱川在門外探頭,看著坐在書桌後的霍蓮。
“都督。”他小聲喚,“你忙得太晚的話,就在我那邊歇息吧,床鋪被褥都是新換的。”
他現在已經算是摸透了,只要都督晚上離開內宅,肯定是不會回去睡了。
以前都督晚上是不會離開內宅的,連皇帝都知道,儘量別半夜給都督差事,不忍丟下美人獨守空房,但現在……
都是被另外一個女人鬧得!
霍蓮嗯了聲不知是應了還是沒當回事。
沒有說讓他滾就好,自那日那個女人跟都督吵架後,他也灰頭土臉不敢出現在都督面前,誰讓人是他放進來的,倒黴。
朱川便走進來,陪笑問:“都督在忙什麼?”
霍蓮抬起頭看他:“當然是篩選參加金殿點桂人選,你查的如何?”
朱川一拍頭,可不是,都忘記了正經事了。
“明日再報一批就差不多了。”他忙忙說,“還真有不少隱藏身份來歷的,昨天還查到有個小子看起來孤兒寡母孑然獨立,沒想到他是建州李氏家的子嗣,那寡婦與李氏有老親,沒有生子,為了避免家業被族中侵佔,從李氏族中隨便抱養一個過去了。”
雖然改了姓認了其他的宗族,但有了功名,李氏肯定會與之親近,而此人也必然舍不下李氏,從此相護相助利害勾連。
霍蓮點點頭,提筆在冊子上勾勒。
“還有個更有意思的。”朱川說。
話出口又停下,似乎在猶豫。
霍蓮低著頭問:“又是跟哪位士族勾連啊?皇親國戚也無妨,有什麼不敢說的?”
朱川小聲說:“倒不是跟士族勾連,也不是皇親國戚,是。”他的聲音在嘴裡打個轉,然後吐出來,“七星小姐。”
霍蓮抬起頭,視線看向朱川,發出呵一聲。
“是嗎?”他說,“好厲害啊。”
……
……
“不不,都督,好像也不是墨門安插墨徒。”
朱川忙解釋。
他知道都督說的厲害是說墨門膽子大,竟然敢往太學生中安插門徒。
他一開始也這麼認為,但探查之後發現,好像不太對,跟墨門啊墨徒沒太大關係。
“好像是…..”他遲疑一下說,“跟七星小姐有來往。”
霍蓮說:“這有什麼不是?你不是說過嗎?跟她來往的人都是墨徒。”
朱川咳了聲,都督還記得這句話呢。
“不是墨徒那種來往。”他忙大聲說,“是男女之情的往來。”
室內似乎安靜一刻,然後霍蓮再次發出呵一聲。
“是嗎?”他說,“好厲害啊。”
……
……
“街上傳言說是買東西結下的緣分,七星小姐被欺負,撞到到陸三公子懷裡,被陸三公子護住。”
“啊呸,這話聽起來真是……總之反正就這樣兩人就結識了。”
“陸三公子便常常來玲瓏坊……這常常我們查證了一下,也就兩次。”
“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鍵,也不是真相。”
“真相我們已經查明瞭。”
朱川在室內將手一揮,他們都察司可不是街上聽碎語閒言就認定了。
低著頭繼續審查名冊的霍蓮嗯了聲,問:“你們往玲瓏坊安插眼線了?”
朱川忙搖頭:“沒有沒有。”又想到什麼問,“要安插眼線嗎?”
滿京城的官員權貴家中都有都察司的眼線釘子樁子,玲瓏坊這種商戶原本沒資格,但現在麼這玲瓏坊可不只是個店鋪,而是墨門所在。
只是都督一直沒吩咐,他也沒想起來。
對啊,那女人總是大搖大擺來他們都察司,他當然也要大搖大擺在她家裡安插眼線!
霍蓮只問前一句:“那怎麼查的?”
朱川哦了聲,忙回答:“去禹城查了。”
最初第一次在許城找到那個七星的時候,本該繼續查,但都督叫停了,現在麼,他可不是在查七星,而是查陸異之,將禹城查了個底朝天,也終於知道原來當初在許城的七星,就是從禹城來的。
“不過陸家倒真不是墨徒,與墨門也毫無關係。”
“應該是被墨門精挑細選出來的,適合她藏身。”
“她被養在陸家,且與陸異之有婚約。”
“但陸家反悔了,她才從陸家離開。”
“不過,事情可沒結束,之後跟陸家還有糾纏,就是許城那兩件桉子。”
朱川眉飛色舞地講述,什麼賊人放火偷東西,許城知府標榜的什麼除惡吏被民眾譽為青天大老爺,這些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事,當時就覺得有問題,現在一查果然就是那七星跟陸家相鬥呢。
“陸家看起來厲害,其實根本奈何不了她,也是,誰能奈何她呢,那麼兇。”
“所以她根本不把陸家放在眼裡,大搖大擺到京城來了,盯著這個陸異之,哈哈,這個陸異之已經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這小子可慘了,本想著當夏侯先生的女婿呢。”
“他今天又去了玲瓏坊,據說是送箱子修補,但從抬箱子的人就能看出裡面放著不少錢,估計是要用錢來打發那七星,結果呢?”
朱川再次叉腰笑。
“箱子沒有再抬出來,但回到家之後,陸三公子一下車就打了小廝一耳光,院子裡跪了一地,他跟吃了黃連一樣拉著臉。”
“很明顯錢白花了,也沒能打發了那女人,他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咯。”
“哎,都督?”
朱川正講得高興,看到霍蓮站起來放下了筆,往外走去。
“你去哪裡?”
霍蓮看了眼桌桉上:“要看的看完了,歇息去。”
他說得這麼要緊的事,就不聽了啊?朱川哦了聲,看著霍蓮再次向外走。
“哎哎。”他回過神忙追上,“都督,那,陸異之,怎麼辦?”
霍蓮說:“這次名單要篩除的是陛下不能掌控的人,陸異之,連我們都能掌控,不足為懼。”
朱川再次哦了聲,點點頭,沒錯,確實如此,陸異之被墨門掌控,但墨門也在他們掌控中嘛,到時候一句話就能一起清除掉。
“哎,都督。”他又忍不住喚道。
霍蓮已經邁過門檻了,回頭微微皺眉:“還有什麼事?”
朱川撓了撓頭:“那陸異之盯著嗎?”
“不用盯著他。”霍蓮說,忽地笑了笑,“你不是說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麼?”
說罷大步去了。
對,沒錯,這小子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那女人逃不出都督的手心,盯著那女人就行了。
朱川在後也笑了,又嘖嘖幾聲。
那陸三公子真是可憐,誰讓他長得那麼,被那女人看上呢。
那女人小小年紀不好好當掌門,急著招女婿,真是貪戀美色,嗯……都督也很。
朱川看著夜色裡霍蓮的背影,忍不住一驚。
那女人接二連三跑來都察司,還跟都督動手動腳,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