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薊城的歌舞昇平,襄國城下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冉閔急促的呼吸著,憤怒正讓他的臉不斷扭曲,兩行白氣從鼻間噴出,而空氣中,血腥味前所未有的濃烈起來。
猛攻襄國再一次失敗了。
城下鋪滿了魏軍的屍體,羯人則在城頭肆意嘲諷辱罵著。
“陛下,李都督來信,封賞有功之人,並勸陛下……退兵……”法饒小心翼翼道。
周圍將領更是噤若寒蟬,不過他們眼中全都帶著某種希冀。
圍城三個多月,也就攻破了兩座子城,而魏軍士氣跌落到了谷底。
寒風襲來,冉閔臉上的怒氣忽地消失了,“奏表何在?”
法饒趕緊遞上。
冉閔仔細閱覽起來,看完之後,掃了一眼眾將,“他勸朕退軍,諸位意下如何?”
尚書令劉群拱手道:“襄國急切難下,慕容氏在側虎視眈眈,石琨、姚弋仲、段龕、張平等人分據各地,國中只戰不耕,非長久之計,以屬下之計,不如先據幷州,剪除石、姚、段、張等人,和並冀二州之力,引兗州為援,再爭襄國!”
冉閔立國後,幷州的石虎舊將李歷、張平、馮鴦、高昌等皆不服冉魏,嚮慕容氏遣子稱臣。
這一年多以來,張平崛起於太原,馮鴦崛起於上黨。
兩地與冀州中間只隔著太行山。
尤其是上黨馮鴦,對鄴城威脅最大。
拿下幷州,可從西、南兩面夾擊襄國。
劉群之言老成謀國,但冉閔卻望著襄國高聳的城牆不知可否。
這話也就他敢說,自從韋謏全族被殺後,眾人對冉閔的畏懼多過了敬重。
高開的投降,更讓他們的心懸了起來,尤其是乞活軍一系的將領。
冉閔雖沒表態,但不代表此事就這麼完了。
右衛將軍王泰道:“士卒已然疲憊,急需休整,陛下此時退軍,可回鄴城重振旗鼓,捲土重來。”
“高開投降慕容氏,大挫我軍士氣,我軍之憂不在外,而在內。”車騎將軍胡睦道。
“諸位有沒有想過,我軍若退,石祗便會聲勢大振?屆時河北胡人群起而附之,慕容氏策應在後,我軍更不可能攻破此城,是以,諸位當畢其功於一役,一鼓作氣攻破襄國,然後方能與燕賊爭鋒與幽燕之地!”冉閔沒說出一個字,就從嘴間噴出一口白氣。
劉群老成謀國,但冉閔習慣於快刀斬亂麻,而且他一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每次還都成功了。
只有快速解決襄國,冉閔才能休養生息,與慕容氏決戰。
王泰瞥了一眼劉群,但劉群卻閉口不言。
話說到這個份上,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願為陛下死戰!”周成單膝跪地。
“好,汝為前鋒,朕為殿後,攻破此城,人人晉爵三等,城中子女錢帛爾等隨意取之,十日不封刀!”冉閔振臂而呼。
這道命令無疑喚醒了魏軍的獸性。
殺胡令頒佈後,胡人子女錢帛皆聚於襄國城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既能殺胡報仇,又能劫掠財物,何樂而不為?
魏軍士氣瞬間被推到頂峰。
“子女錢帛,隨意取之!”
惡狼一般的呼喊一聲接著一聲,頃刻之間,襄國彷彿狼群圍困之下羔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殺、殺、殺!”
魏軍所有的獸性變成了殺性,前仆後繼的湧向襄國城。
更慘烈的大戰隨即展開。
羽箭、滾石、擂木遮蔽天空,不斷吞噬血肉之軀。
襄國城下,血流如河。
城上也是一片刀光矛影,爬上城牆的魏軍彷彿瘋了一般,看到深目高鼻者,便怒火萬丈。
大戰從正午一直廝殺到傍晚。
襄國的每一寸城牆上都沾染了鮮血和亡魂。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大戰,而是一場仇殺。
石祗敗了,羯族將自此消失,同樣,冉閔若是敗了,冉魏累積的所有問題都將爆發。
冉魏一路殺到今日的地步,冉閔很清楚自己不能敗。
城牆上,處處都是亡命、瘋狂之人。
魏軍開膛破肚,依舊挺著刀矛向前衝殺。
胡人被斬斷手腳,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將魏軍撲下城牆。
很多人兵器斷了,直接用手指、牙齒撕咬敵人喉嚨。
此時此刻,城頭上廝殺的人,全都化為野獸。
而不想變成野獸的人,也躲不過各自背後督戰隊的一刀,只要後退一步,便立即有人提刀斬來……
冉閔按劍站在城下,不斷有流矢從他面前劃過,他的雄心壯志,將在攻破襄國後,達到頂峰。
然而就在城池搖搖欲墜時,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城上血水很快凝固成冰,城中青壯紛紛向城牆上潑水。
胡人知破城之日,便會死無葬身之地,男女老少紛紛助戰,用人命生生將魏軍壓了下去。
即便到了此刻,魏軍依舊在死戰。
到了晚上,滴水成冰,城上根本站不住人,很多魏軍因身上被打溼而被凍死,魏軍的攻勢也不得不停歇。
“不能退!”周成提刀向前,但轉眼就被親衛們抬下了城頭。
冉閔在寒夜中望著襄國,彷彿石像一般。
這一次用盡渾身解數都沒攻下,連他都有些沮喪。
“陛下,夜色……已深,當回營休息。”法饒出現在身後。
一顆流星劃破昏暗的夜空,壓的極低,自北向南而去。
“你擅讖緯之術,此主何兆?”冉閔低沉的聲音彷彿這夜風一樣冰冷。
“此乃天命最終歸於南之向也,襄國、燕國皆在北,大吉之兆也。”法饒盯著冉閔的臉,見其嘴角冷笑,趕忙道,“不過如今天象混沌,熒惑晦暗,不利征戰、出行、下葬之事。”
“晉室也在南,難道天命不是歸於江東?”冉閔臉上的寒意淡了許多。
法饒道:“司馬氏自棄北國,已為天命所棄,能定江山,必出於北。”
“傳令,全軍休整,傷者送回鄴城安置,戰死者賞錢糧,遺體就地安葬,宰殺軍中牲畜,犒賞眾將士。”冉閔回望夜空,那顆流星早已不見蹤跡,只剩下呼嘯的寒風。
冉魏永興二年(351年)二月,襄國被圍困近四個月,趙主石祗大懼,去帝號,自稱趙王,派使者至薊城、灄頭求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