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生活

11 初到汴京

少年見此一愣。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低頭將目光避開,“小娘子無事便好。”

他看著年少,生得斯文俊秀,可一舉一動都像是矩尺量出來的般,說話語氣也老成。元娘何時見過這樣的人,頓生有趣之感,忍不住莞爾,好奇問道:“讀書人都是你這樣的嗎?”

陳元孃的直白惹得少年一怔後,雖不直視,可禁不住反問,“何以見得我是讀書人?”

元娘纖細的眉毛揚起,眼睛裡藏著亮,笑的得意而又燦爛,“我就是知道,還很明顯呢!”

河流交匯,河面的水流忽而湍急,以至船身盪漾,船上的人受波及不大,可元娘雙手攀著窗沿,身子半探出去,微有異動就頓覺失重,嚇得臉白,往前踉蹌。

她張嘴小小驚呼一聲。

隔壁的少年也跟著緊張起來,顧不得什麼依循守禮,他抬起頭目光追隨,眉頭緊蹙,朗聲提醒,“小心!”

好在這是艘足夠穿梭廣袤河流的大船,區區一個分支水流交匯,不足以令其顛簸太久,很快又恢復平穩。

元娘身體靈巧,方才的顛簸只是看著危險,並不會真的把人甩出去。

大船平穩時,她仍穩穩當當站在窗前,微微喘氣拍胸安撫自己後,又忍不住自己笑起來,如燕語鶯聲,動人心絃。

她樂了一會兒,主動探出去,歪頭看向面上仍蹙眉顯得嚴肅的少年,“我沒事。”

元娘轉了轉手腳和側身證明。

少年神色似乎微松,可面上的表情依舊嚴肅認真,像是食古不化的私塾老先生,一板一眼的叮囑,“江上風浪大,易顛簸,不妨小心些。”

“嗯嗯!”元娘彎著眼睛,連連點頭,嫣然巧笑,“多謝你提醒,但你說話好生有意思,與我見過的人都不大相同。”

少年自幼老成早熟,板著臉像個先生,便是與爹孃相處也不怎麼有笑臉,底下的弟弟妹妹更是怕他,他少有與人輕鬆相處的時刻,就是這回同船的表弟,經年不見,還算能說上兩句。

汴京風氣開放,能瞧見女子走街竄巷做攤販買賣,高門女子也常赴宴與會,乃至打馬球奪魁首,故而私下裡沒少悄悄瞧些高門郎君,談論比較。

少年的父親身居高位,他自己文采斐然,言行有據,樣貌又是一等一的俊朗白淨,自是沒少受喜歡,甚至總能撞見巧遇的、丟手絹的、送荷包的……

但他從來謹守禮數,不假以辭色,就連家中的婢女都不多望一眼,遑論是見過如元娘一般大膽鮮活的少女。

論有意思,論不同,這話闔該少年說才是。

但這話失禮,不大可能從少年口中說出。

他見到元娘安危無虞,便又移開目光,並不直視。

雖然少年沒有回應,可元娘好不容易人好受起來,而且發覺自己雖然還在船上,但不暈船了,故而滿心歡喜,壓根不在意對方不夠熱烈,她隨意扯了些閒話,述說坐船心得等等,像只嘰嘰喳喳的雀。

少年依舊守禮地避開視線,可也會時不時回應一句,不叫少女難堪。

說著說著,元娘忽而一拍腦袋,“對了,還未曾問你的名字呢?”

少年反倒頓了頓,萍水相逢,對方又是尚在閨閣中的天真不知事的小娘子,互相交換姓名是否不對?可轉念一想,他的名字並非是什麼秘密,汴京的同窗好友,乃至夫人貴女,知道的不知凡幾,何必狹隘遮掩。

他有了定論,便欲說話,“魏……”

豈料剛吐露了一個字,方才還活潑好事的少女,突然和見了鬼一般,以風捲殘雲之勢闔上窗子,只餘陣陣清風吹拂面龐。

他愕然片刻後,不由得失笑。

好鮮活的小娘子。

她家人與她相處,想必總是心情愉悅,笑容滿面吧。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進了內室,招手喚僕人上前,吩咐了幾句。

而元娘這邊,卻與少年所想相差甚大。

她正面上堆笑,但心虛著聽阿奶說話呢。

“你方才在同誰說話?”這是丁點聲音都沒有,忽然出現在門後的王婆婆。

元娘手比腦子要快,做賊心虛般迅速闔上窗子,僵著臉愣是扯出了藉口,“不是呀,我醒來發現不難受了,想看看是不是還在水上,所以開了窗子,但是風浪好大,剛剛一個顛簸,我差點跌出去。”

陳元娘深諳先聲奪人,掌握局勢的要緊。

她反客為主,主動湊到王婆婆身邊,挽著王婆婆的手臂,頭依偎著,嬌聲道:“阿奶,我剛剛都嚇壞了,怎麼坐船這般可怕。”

王婆婆平日儘管罵人居多,但孫女剛受了一整日的苦,她倒不至於把人推開責罵。

於是,她順勢撫了撫元孃的背,壓著粗啞聲重的嗓音,安慰道:“水上行船便是如此,你小心警醒些,少靠近窗。”

陳元娘很是乖順的點頭,一臉認同。

她乖乖作態的時候,即便王婆婆明知道這是個鬼靈精的,也免不得偶爾受哄。

誰能輕易對乖乖巧巧,又白淨好看的小娘子冷下臉?

也就是王婆婆練出了鐵石心腸,要不也得似大多人那樣受她哄騙。

王婆婆把打來的熱水往盆裡一倒,給元娘洗漱,還擦了擦仍舊冰涼的手。

因為沒有銅鏡,元娘自己定是梳不好頭的,可昨日一番折騰,她的頭髮早就亂了,王婆婆乾脆全都打散,用篦子慢慢給元娘通了五百下頭髮,讓原本散亂的頭髮徹底柔順,如錦緞般柔滑,才開始真正梳頭綁發。

又因元娘年紀還小,故而王婆婆只是用了兩根絲帶,很簡單的把頭髮分別綁在左右兩邊耳側,頭髮都被束起,只有綠絲絛般的絲帶垂在肩上,嬌俏外又添了兩分婉約。

梳洗過後,元娘看著才算好了。

但到底吃了苦,王婆婆非要叫元娘上床繼續躺著,哪怕元娘說自己沒有不舒服了也不行。

說的多了,王婆婆眼一瞪,“人的精氣都是有數的,不好好歇個幾日,歪床上養一養元氣,亂跑什麼?”

陳元娘只好照聽。

只是因王婆婆一直在,她不好靠近窗戶,也就沒機會去問清楚,他到底叫什麼呢?

隱約好像聽見是衛?還是溫?魏?

她一手撐著下巴,開始惦記起來。

直到岑娘子和陳括蒼帶著一罐粥回來,還有兩小碟醃菜,腹內空空的元娘進食起來,才算忘了那茬。

看見元娘吃得香,岑娘子笑得眼角細紋狹長,“慢些吃。”

王婆婆閒話道:“這粥熬得漂亮,是文火一直煨的吧,米熬成花了,上頭浮的米油最是養人,她吐了一宿,喝些米油溫胃最好。”

“娘說的是。”岑娘子笑的溫柔,附和道:“我也是這般想的。”

說著說著,婆媳倆便說起了隔壁的好人,“元娘能好,多虧了隔壁貴人送來的藥,我們家雖身無長物,也得聊表謝意,我們帶著的東西里,不是還有臘肉和些乾貨八珍嗎,熬點粥給人送去,終日坐船,胃口總是不舒的。”

“誒,好,我聽孃的。”岑娘子應下。

正喝粥的元娘支起耳朵偷聽。

咦?

隔壁,送藥。

她前面在窗子前見到的少年莫不是就是送藥的人?

陳元娘握住勺子的手一頓,暗自懊惱,早知道她該好好謝謝人家的,昨天的苦她可真是吃的夠夠的了,要不是對方,她還得受折磨好幾日。

不過,她眼睛眨了眨,浮起念頭,阿奶不可能總陪著她,等找到機會她再親口感謝。

嗯……還要問清楚名字。

然而這一等便是兩日,期間岑娘子去送過一次粥,對方並不倨傲,收下不說,還很給面子的大加誇讚。以至於在聽見對方的小廝在灶上與人苦惱主人胃口不開的時候,岑娘子與王婆婆商議要再熬一回。

恰逢船靠岸,因為元娘有那治暈船的藥丸子在,吃一回能管許久,王婆婆乾脆拍板繼續坐船,於是她們只是下船採買了些東西,因為惦記著熬粥,王婆婆特意買了些蔬果,甚至還有新鮮帶泥的竹筍,可以做小菜。

婆媳倆在灶上忙了大半日不見人,好不容易熬好了,王婆婆送去,卻見隔壁人去樓空。

問了人才曉得,原來隔壁的小郎君似乎有急事,先下船走了,匆匆忙忙的,只留下他們幾個僕人收拾箱籠。王婆婆本是失望的,卻被其中一個僕人給攔了,說是主人有吩咐,不但有一瓶止嘔丸,還有一個小匣子的玩具,只道是聽聞她家有小孩,於是贈下的。

最後,這精心熬製,加了許多好東西的粥,以及爽口的小菜都進了陳元娘和陳括蒼的肚子。

而贈的一匣子東西,自然明面上也是他倆平分,實際上全歸元娘。

那一匣子裡裝的都是皮影,而且製得精美,每個人物都是彩繪,看著應當是供給大戶人家的孩童或小娘子玩的,而且裡頭的人物看著也像是成套的,大抵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可惜元娘還不大辨得清。

她哪玩過皮影呀,在鄉里,最多和小姐妹們一塊比鬥草。

見王婆婆和岑娘子都不覺得有什麼,她才安心收著研究如何玩。

到底是王婆婆眼界高,隨眼一瞧,就道:“想來是南邊傳來的手藝,北邊匠人沒這份精細。”

王婆婆這一句話,可叫元娘好奇了許久,她阿奶怎麼會有這份眼力,但她一問,就只能得到王婆婆的一個白眼,並不耐煩的說小孩子家家別問那麼多。

王婆婆總用這話搪塞元娘,但元娘卻沒什麼法子,只好轉移心神,專心玩皮影解悶。

玩著玩著,船中途也靠過幾次岸,飄了一月有餘,為不能常吃到新鮮蔬果而苦悶的元娘,忽然就被阿奶告知,船快到汴京了,早早讓她收拾準備好。

一路的顛簸,足夠磨滅元娘初時對汴京的熱切。

畢竟路上許多都和她想象的不同,譬如她從未想過坐牛車和坐船久了,也會成為受苦。

但當她跟著阿奶從船板上下來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與船上的安靜不同,踏出艙房,就能聽見不絕於耳的吆喝叫賣聲,待到看清,由近及遠,先是大船前搬運貨物、箱籠的苦力。

再往前些是登船送行的官宦人家,體面氣派的乘著暖轎,左右轎窗下各站著七八個僕婢,其後也有青布小轎,恐怕是給副主子、得臉的婆子們乘的。

然而這些人,在偌大的碼頭竟是微不足道的,放眼望去,不過佔了小小一角。

碼頭旁邊有許多車擔設浮鋪,較之元娘在登船時的碼頭見的,要多上數倍,浮鋪上立五六尺大傘,並掛著一臂高的木頭招牌,有“李婆婆豆花”、“辛娘子擂茶”、“孫老漢熟水”……

有些甚至會在傘沿上掛著一溜手掌大小的木牌,寫上售賣貨物幾文錢,如“豆團一文一個”、“旋炙豬皮肉十五文一塊”、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十文一碗”等等,都是明碼標價。

陳元娘不識得幾個字,但只看浮鋪攤上賣的那些吃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就足以知曉其繁華。

附近的屋宇簷角上甚至掛著近人高的招牌“久住王員外家”,又高又大又顯眼,讓下船的人能一眼瞧見,這招牌的意思便是可以長久住下去的旅店,而且主人是位姓王的富戶。

類似的招牌不知凡幾。

熱鬧的碼頭上,除了苦力、船伕、遠行的人,還有許多提著籃子來回穿梭走動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還有同元娘一般大的,十一二歲頭上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提著一籃子花,四處問人要不要買花呢。還有頭上用珍珠色的布綁了包髻的三十許婦人,叫賣饅頭呢。

但別說,她們應當是社會最底層,可是頭髮都仔細梳了,衣衫也是體體面面,褲兒裙兒,乃至褙子,一個不缺,不似鄉下的婦人們,因為窮捨不得扯布,許多都是簡單著寬大肥碩的長下褲,上衣也是簡單的粗布長衫,只圖個能遮體好乾活罷了。

如此一看,倒顯得陳元娘一行人窮酸起來。

活脫脫山林野民進城來。

奈何她們身邊還跟著五大三粗,瞧著便唬人的鏢師,鄭鏢頭對王婆婆畢恭畢敬,好眼力的商人總能見著不一般。都不必她們主動招手,就有頭上包青灰色布巾,身穿長褐半臂的中年男子上前。

這副打扮可比一般的販夫走卒要體面許多,倒像是鋪子裡頭的掌事。

他一近前來,就被鄭鏢頭抬手阻攔,當即作了個揖,弓腰駝背,滿臉堆笑,“您家可是初入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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