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寧桑冷哼一聲:“哼,勞諸位費心了,我坐沒坐過轎攆,心裡清楚得很,倒是你們,整日閒得沒事幹,專盯著旁人嚼舌根,倒也不嫌累得慌!”
說罷,她將書卷往腋下一夾,下巴微抬,不理會眾人,大步往回走。
風颳得愈發急了,吹起洛寧桑鬢邊碎髮。
行至半途,忽地一陣嘈雜馬蹄聲由遠及近,洛寧桑下意識側身避讓。
只見幾騎高頭大馬飛馳而過,濺起一路塵土,為首之人一襲紅色錦袍,墨髮束冠,正是墨幽離。
墨幽離勒住韁繩,馬匹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他俯身看了眼洛寧桑,眉頭微蹙。
“公……洛姑娘,怎的一個人走在路上?轎攆呢?”
洛寧桑微微別過頭,壓下眼底憤怒,故作淡然道:“蕭公子與沈小姐先行乘坐回去了,我便自己走走。”
墨幽離一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知曉洛寧桑對蕭澤安的心思,但未曾想蕭澤安這般欺負於她。
此刻見她受這般委屈,心頭火起:“太師府居然是如此對待你,我倒要上門好好討教討教。”
洛寧桑見狀,仰頭勸阻道:“墨幽離,切莫衝動!左右不過是一段路罷了,這種小事我還不屑於計較”。
洛寧桑嘴上說的計較,心裡已經盤算回去怎麼發火了。
墨幽離低頭看著眼前的洛寧桑滿臉倔強,無奈的嘆口氣:“罷了,我送你一程。”
說罷翻身下馬,將韁繩遞到洛寧桑手中,“洛姑娘騎馬回去,我在旁跟著。”
洛寧桑連連擺手:“你不用管我,我不會騎馬,還是自己慢慢走回去就好。”
墨幽離卻不依,他怎麼忍心看洛寧桑一步步走這麼遠的路。
墨幽離耐心教她如何上馬、握韁,洛寧桑拗不過,小心翼翼爬上馬背,墨幽離牽著韁繩,穩步前行。
“墨幽離,今日之事,您萬萬不可告知我父皇和母后。”
洛寧桑猶豫再三,還是輕聲叮囑道,她不能讓父皇和母后為她擔心,她自己的事情她一定可以處理好。
墨幽離悶聲應了句:“公主放心,我知道公主是怕皇上皇后擔心,我不會說的。”
“若公主在太師府有任何不開心都可以找我,哪怕把我當做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我定會幫助公主的。”
一國帝王現在用一種幾乎央求的語氣說著。
墨幽離的幫助那是天下人求都求不來的,現在卻被洛寧桑赤裸裸的拒絕了。
“對了,你怎麼在這裡的?”
洛寧桑沒有直面回答,而是岔開了話題。
“我與侍衛辦完事路過此處。”
墨幽離有些失落,知道洛寧桑一時半會不可能信任自己,便沒有繼續那個話題。
身後的兩個侍衛內心吐槽,他們辦完事並不路過!是主子想看一眼公主,特意繞了一大圈路過來的。
不過繞一圈還是有收穫的,這不,主子就碰到公主,兩人還相處了這麼一段路,看得出來主子心情極好。
待臨近太師府,洛寧桑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墨幽離。
“我記得公主今日是要回宮用膳。”
墨幽離記得昨日洛寧桑便說,每日住在皇宮的,為何要回到太師府。
“是的,我回府收拾收拾,咱們一會見。”
得到肯定的答覆,墨幽離心頭如抹了蜜一般甜絲絲的。
回到太師府時,夜幕已然低垂,華燈初上。
太師府內燈火通明,歡聲笑語順著雕花窗欞悠悠飄出,洛寧桑不用猜也知道,所有人正在用膳。
往昔,這類情形她不知撞上了多少回。
那時的她,滿心滿眼都是蕭澤安,即便身為皇家公主,每逢撞見闔家圍坐用餐,自己未被招呼,她總是默默轉身,躡手躡腳走向廚房,像只生怕驚擾旁人的小獸。
在廚房昏暗的角落裡,洛寧桑會輕手輕腳翻找,滿心期許能尋到些殘羹冷炙果腹。
運氣好時,尚有半碗剩飯、一碟小菜,她便躲在灶邊,迅速扒拉完,慰藉轆轆飢腸。
可若運氣不佳,只剩些鍋碗瓢盆碰撞的清冷聲響,她便只能餓著肚子熬過漫漫長夜。
從前的她,嚥下委屈,嚥下飢餓,只因蕭澤安一個寵溺眼神、一句溫言軟語,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然而今日不同,洛寧桑一路憋著的滿腔怒火,恰似熊熊燃燒的烈焰,燒得理智幾近消散。
她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大步流星走進膳廳。
眾人正舉杯談笑,被這不速之客驚得齊齊愣住,還未及反應,洛寧桑徑直走到桌前,雙手猛地發力,將擺滿珍饈美饌的飯桌轟然掀翻!
一時間,杯盤碎裂、湯汁四濺,佳餚滾落一地,狼狽不堪。
“洛寧桑你幹什麼!”蕭澤安率先回過神來,噌地站起身,怒目而斥,俊臉因盛怒漲得通紅。
洛寧桑仿若未聞,挺直脊背,清冷眸光掃過眾人,寒聲開口。
“老太師,你們太師府如此沒有規矩,本公主作為貴客,人還未到,你們便先行用膳了。”
洛寧桑見無人說話,便繼續說。
“看來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裡,更不把皇家當做一回事。我今晚就入宮好好同父皇講講太師府的行徑。”
她眼裡寒光乍現,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盯著老太師,那眼神仿若實質化的利刃,透著不容冒犯的威嚴。
老太師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癱跪在地,膝蓋與堅硬地面猛烈碰撞,發出沉悶聲響。
他哆哆嗦嗦抬起手,慌亂地擦著額頭上瞬間冒出的冷汗,眼神驚惶失措地掃向其他人。
眾人見狀,哪敢耽擱,紛紛跟著齊齊跪下,噤若寒蟬。
唯有蕭澤安,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依舊直挺挺地站著,眉頭緊鎖,滿臉不甘與憤懣。
“請公主恕罪,老臣萬萬不敢怠慢了公主,今日是個誤會,請公主聽老臣解釋。”
老太師聲音顫抖,話語裡滿是哀求,往昔鎮定自若、運籌帷幄的太師形象蕩然無存。
他心裡直犯嘀咕,以往這公主當真是自家庶子的一條狗,蕭澤安不讓她上桌,她就乖乖聽話。
這般情形持續多年,時間久了,大家下意識就無視了這個公主的特殊身份,今日怎的突然擺出這麼大的架子,還把皇上都搬出來嚇唬人?
老太師還在絞盡腦汁拼湊推脫之詞,洛寧桑卻沒給他喘息機會,緊接著發難。
“誤會?父皇御賜的轎攆,本公主倒是沒有資格坐,每日走著回來。不若我同父皇講講,這轎攆本公主用不上,請父皇收回吧!”
她一肚子火,此刻索性一股腦全都傾瀉而出。
要知道,皇家御賜的轎攆那可是無上尊榮,整個燕赤,獨獨太師府能獲此恩寵。
朝堂上那幫官員各個都是人精,平日裡為巴結籠絡太師府,手段用盡。
況且,真讓皇上知曉,堂堂公主在太師府過得這般悽慘,太師府上下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公主贖罪,是我那庶子不懂事,請公主消消氣。”
老太師狠狠瞪了眼一旁杵著的蕭澤安,咬牙切齒道,“孽子,還不快跪下!”
說著,伸手用力扯了扯蕭澤安的衣服。
見兒子不為所動,老太師又湊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悄聲道:“你還不快跟公主道歉,如若不哄得公主原諒,你跟你那個娘滾出府!”
蕭澤安緊攥雙拳,骨節泛白,額上青筋微微跳動,牙關緊咬,腮幫子鼓起。
他直視洛寧桑,眼裡交織著憤怒、愧疚與不甘,嘴唇微微顫抖,卻愣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老太師見兒子這副倔模樣,心急如焚,又趕忙轉向洛寧桑。
太太師諂媚討好道:“公主息怒,是庶子惹公主生氣了。公主先回房休息,老臣稍後讓庶子給公主道歉。”
他實在不想一直跪著,滿心盤算著先把這尊大佛安撫住,至於兒子惹出的爛攤子,讓他自己收拾去。
洛寧桑冷哼一聲,心中暗忖,自己還趕著進宮用膳,實在不願與這幫人過多糾纏。
她微微揚起下巴,神色冷峻:“我之前對些許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有些事情莫要做得過分了!我相信老太師是聰明人……”
說罷,她蓮步輕移,轉身往出走。
老太師一見公主鬆口,暗自長舒一口氣,當下斷定自己先前猜想無誤,定是兒子與公主鬧了彆扭,才惹出這一系列事端。
待洛寧桑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老太師才緩緩站起身,揉了揉痠痛的膝蓋,轉頭看向蕭澤安。
老太師怒火“噌”地又冒了起來,抬手狠狠戳了戳他胸口。
“沒用的廢物,你不是說公主什麼都聽你的嘛,現在還讓為父跟著受連累。是不是那個沈姝婉?讓公主心裡不高興了!”
蕭澤安滿臉漲得紫紅,脖子上青筋暴突,回答道:“與她無關!我怎曉得洛寧桑今日發什麼瘋,平日裡溫順得像只綿羊,任我搓圓捏扁,哪成想突然就變了個人!”
老太師氣得吹鬍子瞪眼,來回踱步,氣急敗壞道:“你還敢嘴硬!你也不想想,她可是公主!皇家血脈!咱們全府上下性命都攥在她手裡。以前她不計較,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你倒好,肆意拿捏闖出大禍了,知道後果多嚴重嗎?”
見蕭澤安臉色難看,老太師也知道自己話重了些,便放輕態度。
“平日裡,公主不在意你跟沈姝婉,為父也就不說什麼的。如今公主心裡不高興,你最好趁早跟沈家那丫頭劃清界限的好。”
老太師撂下這句話,雙手一甩長袖,那袍角帶起一陣風,整個人氣呼呼地揚長而去,只剩蕭澤安一人呆立原地,滿心的憤懣與不甘。
蕭澤安眉頭擰成死結,心頭煩悶不堪,腦海裡亂成一團麻,雙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指關節泛白。
“這個洛寧桑真的要反了天了。用身份逼迫自己,真是可笑!”
蕭澤安自言自語。
在他心裡,那個溫順聽話、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洛寧桑不復存在,如今這副拿公主架子施壓的模樣,讓他既憋屈又窩火。
往昔洛寧桑對自己的種種好不斷閃現,她會在自己熬夜讀書時默默送上一盞熱茶、一份點心。
會在自己受寒生病時衣不解帶悉心照料。
會在自己被父親刁難時挺身而出、擋在身前……那時的她,滿眼都是自己,溫順乖巧得讓人心疼。
可如今,這一切怎就變了?
“父親,我去跟她道歉。”蕭澤安咬咬牙,拋下這句話,抬腳追了出去。
夜色如墨,庭院深深,蜿蜒小徑旁燈籠搖曳,光影斑駁。蕭澤安一路小跑,瞧見洛寧桑正快步朝府門走去,他高聲呼喊:“寧桑,你站住!”
洛寧桑仿若未聞,腳步愈發急促。蕭澤安幾個箭步上前,伸手拽住她衣袖,喘著粗氣道:“你今日非要鬧這麼大動靜嗎?你是吃錯藥了,怎說翻臉就翻臉?”
洛寧桑用力甩開他手,怒目圓睜:“我吃錯藥?蕭澤安,你可真會睜眼說瞎話!這些年我在太師府過得什麼日子,你心裡沒數嗎?”
“我放下公主身段,甘願做個丫鬟伺候你,只求你能分我些許真心,結果呢?”
“那御賜轎攆,本是父皇給我的體面,卻成了你討好沈姝婉的工具,我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你還怪我吃錯藥?”
面對洛寧桑的三連問,蕭澤安一時語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最後囁嚅道:“我……我只是覺著你向來大度,不會計較這些瑣事,況且姝婉她……”
洛寧桑看向蕭澤安,眼神瞬間冷若冰霜,毫不掩飾眼底的厭惡:“讓開,好狗不擋道!”
蕭澤安眉頭擰成死結,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但還是強忍著沒有發作:“你是不是要進宮?你除了會告狀還有幹什麼?”
“你要是看不慣我跟姝婉妹妹,我可以解釋。我跟她清清白白,我們只是好友。”
他杵在原地,分毫未動。
雖說心裡對洛寧桑這般撒潑惱火得很,但一想到父親那句“滾出府”的狠話,滿心只剩無奈與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