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隊隊長退役打仗

4 小卡

05年小卡回憶線

拜仁幫助自家名宿範博梅爾的母隊幸運薛達的慈善賽確定在2005年1月30日舉行,除了出售門票外,還增加了贊助、拍賣、捐款等活動。

比賽和拍賣會加起來也就兩天,就預期能籌集到150萬-300萬歐元的款項,足以讓這支球隊平安度過本賽季剩餘的時間。

今日訓練時卡爾是全隊失誤率最少的球員,教練在總結時還挑了他兩句刺,讓他不要驕傲,繼續做好表率,然後又私下裡好好誇了他一通,又打趣他慈善賽時候是不是要坐包廂去了。

“我今天在報紙上看到你父親的新聞了,卡爾,他是你們家銀行真正的掌舵人,不是嗎?”他笑道:“可我還是希望你坐在下面,和隊友們一起的,想好了到我這裡拿,這樣你的號可以和大家的挨在一起。”

卡爾笑著糊弄了過去,卡爾想問他德國杯比賽的大名單什麼時候宣佈,也想告訴他自己家庭變故,可他最後到底什麼都沒說,只是任由教練親暱地摸著他的頭髮,和他告別說明天見。

卡爾站在地鐵上拉著門口的細柱子低頭,金色的髮絲隨著地鐵的晃動也微微搖晃。

他從穆勒手裡的南德意志報上看慈善賽不斷逼近的新聞,說是看,其實穆勒一直在小金魚張嘴吐泡泡一樣叭叭叭地把字眼吐出來,車這樣晃,他經常看斷掉,然後又隨著對方唸的進度跟上。

今天下訓,他打算去市中心逛書店,所以沒有坐U2,穆勒自然也不用一起繞路,和去年秋天時一樣,他們又一起坐上了往中心火車站方向的U1。

很久沒有順路過了,克羅斯隔著細細的柱子站在他們右前方,靠著車廂內壁,黑色長羽絨服敞開,白色的有線耳機從拜仁柔軟的棕紅色訓練服外,順著微微鼓起的胸膛延展,最終併攏在一起,在腹肌上收進外套內側的口袋裡,像是熱心幫助路人鎖定觀看重點似的。

他照例偏著頭並沒有看他們,完全在出神發呆,燈光下點點水光的藍眼珠不知道迷失在了哪首歌裡。

卡爾注意到了他們側前方倒是有兩個女生一直把頭靠在一起偷偷看克羅斯,併發出一點笑。

克羅斯還挺受女孩子歡迎的……卡爾對他的印象總是停留在他剛進青訓時,他那天找青訓主管在他的訓練證明上蓋章,好和學校請假,主管在看U15的訓練賽,他就過去也看了一會兒。

克羅斯頂著一個小鍋蓋髮型,在場上冷靜地處理著足球,在宛如猿猴開會的青訓營裡,智慧和冷靜是如此耀眼的天賦,常常比身體素質更寶貴。

主管摟著他的肩膀,和他打趣說以後你倆肯定都要去一線隊做隊友,到時候要是真成了,別忘了來看我,還有到報紙上誇我,到赫內斯先生和魯梅尼格先生那裡誇我,說我是預言家。

場上有小孩把球踢飛了,足球迅猛地飛過來,他甩著細胳膊細腿慘烈抱頭大叫nein,主管也不慌,原地不動,樂呵呵地看著,卡爾望著球路,輕巧地後退兩步,輕跳起身,再準確不過地胸部停球,暴力的足球忽然變得溫順,軟綿綿地落下,卡爾抬起腳再一繞,就把它踩到了腳底。

場上好多人已認出他來,在青訓內部他毫無疑問是個偶像,他們尖叫著吹口哨鼓掌讚美他的絕妙停球,不過裡面顯然不包括克羅斯,他垂著手站著往這邊看,安靜的樣子在亂哄哄的人堆裡格格不入。卡爾重新看向那個踢飛球的小子,笑了起來,穩穩地一腳又傳回給他。

他對克羅斯的印象就老停留在那時候,青春期男生髮育快,他有時會忽然一恍惚,感覺他好像長得又和昨天不一樣了,不是他14歲時剛進隊的樣子,然後為自己這種還年紀輕輕就莫名生出的老頭感慨而好笑。

穆勒上車時候打趣克羅斯說他今天訓練時候就累,小心等會兒站車上睡著了。

“卡爾你看完了嗎?看完了嗎?”

穆勒詢問他,把報紙收了起來,和他們倆微笑抱怨眼睛痛。今天慈善賽已經開始賣票了,穆勒全家人都要來,權當滿足兒子的拳拳愛仁心,不過克羅斯和卡爾都還沒買,穆勒詢問他倆怎麼回事。

“託尼也就算了,他那天要考試,家裡人離太遠了,也不能來慕尼黑的。卡爾你怎麼啦,不想看比賽?不像你。”他拉著欄杆笑著劈個小叉,在下一個巨大的轉彎口感受彷彿要飛出去的離心力,歪頭望向他。在這個瞬間,他蓬鬆亂翹的棕色髮絲全散開了,讓他像一匹快樂的小馬駒:“那天也有事嗎?”

卡爾猝不及防,儘管拉著柱子,卻還是被甩得往後倒去,反而靠到了克羅斯旁邊,背部一下子靠到車廂上,才穩住了重心。他和克羅斯的體積發生了一些碰撞,卡爾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肘剮拽下了什麼東西,側臉一看,完蛋,克羅斯正面無表情地抿著嘴角看他,左耳的耳機線掉了下來,像唱著小曲蕩秋天似的,不要太悠然自得地正在空氣裡大幅度甩動。

右耳的受到牽連,也顯得岌岌可危。

怎麼每天都出現這種事,卡爾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狼狽。並不是那種電影主角,天天撞到別人、崴腳摔倒、潑人家咖啡什麼的,正相反,他肢體協調能力極好,從小到大都不怎麼發生這些手忙腳亂的事,都是別人撞到他被他扶起來差不多。

更麻煩的是,因為感覺克羅斯不喜歡自己,而且邊界感特別強,無法忍受別人隨便碰他,卡爾剛本能要替他把耳機戴回去,就又頓住了手。

他連自己可不可以撈起這根線都不太確定了忽然……要是克羅斯也很討厭別人碰他的耳機呢?按卡爾對他的理解來說,這是非常合理的。

可這樣的話,他就一點都不禮貌了,什麼都不做,還瞪回去,彷彿對自己的錯誤理直氣壯。

“對不起。”卡爾和他拉開距離,真誠但也乾巴巴地道歉。

克羅斯果然連嗯都不嗯一聲,手指繞住耳機線把它,又低頭給自己戴上了。

對於克羅斯和他之前迷之尷尬的關係,穆勒也無插手之力,他們只能假裝這氛圍不奇怪,好在他倆也不會有什麼更大的摩擦,所以這個小插曲一兩分鐘後好像也就完全過去了。卡爾很想同樣假裝忘記穆勒的問題,可他知道對方又不是笨蛋,如果他刻意不說,反而會引得穆勒更關心。

而且,雖然感覺尷尬又羞恥,也不確定穆勒聽到後是什麼反應,但卡爾不想為了維護自尊心撒謊。

那儘管可以粉飾太平,卻又會傷害到他內在的某種同樣的尊嚴的、深厚的東西。

而且如果謊言被發現,結果是他更無法承受的。

所以他認真地看著穆勒,在嘎吱的列車聲和晚高峰列車上高高低低的人聲白噪音中坦誠講:“我也很想去,不過沒有錢,所以才沒買票,家裡經濟有點緊張。”

他現在有點慶幸克羅斯一直帶著耳機了,這些話雖然他敢於說出口,但讓不熟的人聽確實沒必要。好心人會尷尬,既同情、又沒地方去施放同情,而壞心人則是會背後刻薄恥笑,到處宣傳。

穆勒愣住了,過了兩秒後忽然一伸手毫無徵召地擁抱住了他:“啊啊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這破嘴……”

這是卡爾沒想到的反應,他腦子裡設想的一直是偏糟糕的結果,最好也不過是穆勒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說沒零花錢我懂的——能那樣輕鬆帶過去的話,就是再好不過再好不過的事了。

但他得到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和一顆正在熱烈跳動的心臟。

大大方方說出口後,反而感覺自己踏實和高大了,而得到的反饋也是這樣的誠懇。

卡爾忽然感覺心頭輕鬆得不得了——

“問一問也很正常吧,不要和我道歉,也沒那麼糟糕啦,你看,我還要去書店,給妹妹買繪本。”鬆開擁抱,卡爾笑著說:“不能看比賽也還好,就是感覺很對不起俱樂部,而且還沒來得及和教練說——我今天站在他門口,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就走開了。”

比賽本身他們肯定是沒那麼稀罕的,青訓球員經常有入場站場邊看比賽的機會,哪裡稀罕這麼點

“票一定能賣完的,我今天絕對看到有新聞說,那些肚滿肥腸的老闆要一個人買一百張,帶整個公司去看……早知道不在心裡罵他們了,哎,我今天立刻祈禱多來八十個肚滿肥腸,把最貴的票給包圓……”

穆勒趕緊在報紙上嘩啦啦翻找類似新聞。

卡爾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特別開心,開心到難得冒出點符合年齡的調皮勁,捏著他的耳朵說不要管了,真的沒關係的。

“啊啊啊啊我不是怕你難過嗎!”穆勒多動症似的蛄蛹,短短時間裡已幾次想脫口而出那我幫你買票,又幾次更用力地忍住。

也許是因為從來不講述自己任何困境的卡爾忽然和他坦白了這麼真誠的少年煩惱,讓他在共情之餘又情不自禁生出強烈的激動和心貼心的快樂,他好想又撲到他身上抱住他說我給你買我給你買我給你買買買買買不用還我錢不用還我錢,但他又唯恐那樣反而破壞掉這完美的一刻,只好繼續蛄蛹著忍住。

他們倆又是忽然摟摟抱抱又是揪耳朵又是在這兒蛄蛹的,一套連招下來,那兩個看克羅斯的女生都情不自禁把頻道轉移了,轉移到穆勒身上。

他是換掉了訓練服,克羅斯又有外套擋住,看起來就是普通拜仁球衣罷了,但穆勒可是原封不動穿著呢,但凡是熟悉點的球迷,馬上再眯起眼睛仔細看看,可能就要激動地發現這是正宗的U19青訓球員。

不要看他們天天為合同發愁,最後也很慘淡地確實基本沒幾個能進入一線隊,特別是進入後保住位置踢出名堂,但能在拜仁殘酷的青訓淘汰制裡混到底,其實已經是同年齡段裡尖子中的尖子了。

而已經率二隊踢德乙的卡爾更是有一定程度曝光的,只是球迷們一般不會立刻認出來,認出來也沒必要上前簽字合影什麼的,最多好奇地多打量打量,看卡爾戴著耳機,很少有人搭話。可要是像穆勒這樣太鬧騰,被誤會成開朗e人歡迎來聊,那就好煩心了。

卡爾立刻選擇把手放到了穆勒的頭頂,十分嚴肅地說:“噓。”

穆勒果然不動了,滿臉緊張地睜大眼睛看著他:“怎,怎麼啦?”

卡爾往外面一看,感謝地鐵的速度,笑了起來:“你到站了,糊塗熊!該下去了。”

車門緩緩關閉時穆勒還在外面跳著嚷嚷再見,卡爾和他揮手,穆勒大喊託尼的手在哪,他的手凍掉了嗎?託尼!託尼!託尼我走啦!明天見!惹得上下車乘客都好奇地頻頻回頭看斷手託尼在哪裡。

卡爾硬是在克羅斯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羞惱的紅暈和試圖假裝自己不是託尼的自我催眠(…)

他好努力地忍住笑,但其實隨著大量人流湧入車廂,他們不得不捱得更近了,卡爾又不可能不禮貌地背過身去,面對著克羅斯近在咫尺的金髮卻不說話,一個扭頭往側面一個微微垂眼睛盯門把手,微妙的小小尷尬又在泛濫。

卡爾發誓今天絕不要再有意外,幾乎快把自己釘進地板了,來防止什麼甩到克羅斯身上去的事情。他以前都是在中央車站和穆勒一起下去的,其實並不清楚克羅斯哪站下——就像穆勒說的那樣,沒人知道克羅斯住哪兒,也沒人知道他家裡的電話。

他覺得“你在哪站下”也不會是克羅斯喜歡的問題,就沒有詢問,只是默默抵擋著背後時不時撞擊他的人潮。

不過在目標站和對方一起起身要出去,然後面面相覷,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原來是住這附近。

“要一起去書店嗎?”卡爾禮節性地詢問道,等著克羅斯搖頭拒絕,然後他說再見,克羅斯沉默點頭,他們就分道揚鑣,克羅斯果然點點頭……嗯?

嗯???

已經摘掉了帽子圍巾站在暖氣過足的書店裡、以至於睫毛上掛上了軟綿綿的水珠時,卡爾都還感覺有點不真實。他原本以為克羅斯正好也要買書本,可對方只是和他一起站在繪本區,有一搭沒一搭地拿起來看,而後又放下去——

他們這個年齡站在這兒超奇怪,周圍都是努力墊腳尖的小孩子或匆忙的父母,如果不是家裡有妹妹弟弟,快成年的人讀《小兔子卡爾》《飛天胡蘿蔔》這些書,還是有點太滑稽了。

卡爾希望這個問題不屬於克羅斯討厭的範疇:“你有妹妹弟弟嗎,託尼?”

克羅斯點了點頭:“有個弟弟。”

難怪呢,卡爾釋然了。

也許是受到他要給妹妹買書的啟發,克羅斯也打算給他弟弟買一本做禮物。真好,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其實是個好哥哥呢,這有點可愛,而且卡爾很自然地升起了共情感,又笑著問他:“他多大了?”

卡爾腦子裡剛幻想出克羅斯回家時會變一副面孔、展露微笑,而一個和他一樣的小金毛啪嗒啪嗒跑過來撲進他懷裡大喊哥哥你回家啦!的溫馨景象,就聽到對方冷靜地回答:“15了,比我小一歲。”

卡爾:……

卡爾忽然又沒法和他說話了。

他忽然的沉默像克羅斯抬起頭來飛快地掃了他一眼,而後又低迴去,擰著眉頭抿緊嘴,就和他觸電似的甩掉卡爾的手讓他不要亂碰時一樣,大概是覺得他這問題生硬又無聊,而且依然過界地探究著他人隱私。

卡爾今天都不再不安了,只感覺十分悲傷,他確信自己在克羅斯面前將永遠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了,真的。多說多錯,閉嘴為妙,他趕緊低頭開始仔細挑繪本,結果驚訝又難過地發現小兔子卡爾每年都新出一系列,而莉拉擁有的還是十幾年前他的那些。

怪不得她偶爾會問小兔子卡爾有沒有別的故事,大家說有,但她總不知道。

卡爾深深自責自己是個壞哥哥,為什麼沒早點注意到這件事。但他現在資金和時間都緊張,繪本16歐一本,他還以為要二十多,早知道多帶幾歐,現在差兩歐不能買兩本,讓他嘆息沒錢帶來的這種尷尬事。但往旁邊的克羅斯借錢,真是超級neinneinnein,卡爾仔細選了四五本出來,最終從裡面挑了一本畫畫主題的,並認真記下了剩下幾本的名字,準備以後每個月都來買一本。

大概是並不懂該怎麼挑這些,克羅斯就把他不拿的那幾本裝起來了,卡爾拒絕思考到底是他還是他芳齡15的弟弟要看,畢竟成年人愛讀繪本的其實也很多,雖然就是夾在中間的青少年往往不愛看,但也沒那麼古怪吧,應該!

比起這個,他還是更嘆息十六歲的克羅斯都能一次性買幾十歐的繪本給他的高齡弟弟玩,他可愛的莉拉在七八歲這種最愛讀圖畫書的年紀,卻只有舊的翻來覆去看,合同的事又沉甸甸地回到了心裡。

雖然才剛到六點,但書店送走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關門了,營業員抱怨本來五點四十就該清場,看他們可憐才沒趕人,天也早就黑透了,而且又開始下雪了——冬天就是這樣,什麼時候飄點雪花都不意外。

一出門寒風灌入,卡爾冷得一哆嗦,撥出的白煙消散在明藍色的路燈下。這家書店雖然大,但大概是一直留在舊地址沒搬遷,所以並不在成規模的商圈裡,到最近的兩個地鐵站的路線像個等腰三角形,去哪個都不近。

卡爾算著他得先坐幾站回到中央車站再換線,等地鐵,反方向回去,今天這一趟通勤要多花四十分鐘,回家得遲一個多小時。

早上出門太著急忘記留紙條,不知道母親會不會焦慮壞了,他得動作快點。

他們一起快步穿出社群,沿著公路下面的人行道往地鐵站走。克羅斯在他身後不知道說了什麼,卡爾估計是他要換路了,剛轉身要告別,就看到對方一個不小心在扯帽子時手一抖,擋了眼,偏偏手裡抱著沉重的書,找平衡的機會都沒,腳一滑,咕嚕一下往後摔去,栽倒在路邊,但致命的是好像是不知扭到了哪裡,疼得發出了慘痛的一聲“啊”!

卡爾腦子一嗡:“別動腿和腳!別動!”

著急的時候就是這樣,也許再等十幾分鍾就能正好路過一個人,然後請他們幫幫忙,打電話或但這一會兒偏偏就沒有人。汽車在頭頂左上方呼啦啦而過,卻根本不可觸控,卡爾蹲下來摟著他安撫,緊急檢查腿腳,可都這會兒了克羅斯還是不讓摸,而且摸腿比摸頭更讓他抗議,都快在地上怒吼了。

心疼他小小年紀孤身在外,遇到這種還可能導致場下受傷的天大倒黴事,卡爾感覺他應激也是正常的,蹲下來在他旁邊連聲道歉和安撫。

雖然克羅斯一直在說他感覺腳踝沒那麼疼,沒準就破皮了,能站起來走試試,別把他按地上了,但畢竟人對傷病的感知經常錯誤,普通人可以忍忍,運動員萬一擴大傷情,那就太糟糕了。聽他喊得那麼慘,卡爾實在擔心倒地的一下還是傷到了腳,盯著對方坐地上轉動大腿小腿、伸展收回確認了至少肌肉沒拉到後,他就果斷背過身去,往後張開了手:“上來,小心別碰到腳。”

卡爾不用回頭看也知道反應,果然又是沉默拒絕。

他繼續張著手,耐心勸說:“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最近的醫院離這裡十幾分鍾,我揹著你走過去,很快的,忍一忍好嗎?我發誓真的很快……”

“你胡說。”克羅斯生氣地嘟噥。

卡爾好委屈:“我沒騙你,真的有醫院……”

在拉扯這一塊,克羅斯到底是贏不過管理經驗豐富的卡爾的,還是超級超級別扭地同意卡爾揹他了,但在他後背上待得那叫一個緊繃,卡爾一度懷疑自己扛著的是一塊穿著衣服的石頭(…)。

他個頭也不小,體重也不輕,再加上一隻手還要摟著兩人買的書,超級有份量。萬幸差著年齡,不然等他再長兩歲,卡爾真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揹著他走十幾分鍾。不過能背上他還是讓卡爾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想著先走到醫院那邊,哪怕急診沒開,附近好歹路人多點,接電話打車或打120都行,如果可以的話,請求好心人允許他再打第二個電話,告訴家裡出了什麼是,等會兒再回去……

手不能放口袋裡了,緊繃用力托住克羅斯,寒風不斷略過,從他的衣服袖子裡鑽進去,手指很快就失去了知覺,而後又返出某種血液不通的熱漲感,把卡爾從思緒中拉回,卻只是讓他擔心起了自己有沒有勒得克羅斯難受。

儘管很累,但他還是盡全力把胳膊抬高點,防止對方腳尖碰到地。

“對不起。”他難受地和對方道歉:“昨天才砸到頭,今天又這樣……我必須得和你家裡人好好道歉……”

“……沒人知道。”克羅斯說。

“嗯?”

“沒人會知道,因為我家人不在這兒,我告訴他們幹嘛。”克羅斯不高興地悶著聲音說:“我又不是本地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沒聽過他們叫我東德小子嗎?”

卡爾知道他是“東德人”,不過因為他從來不過度關注別人的出身,就總是忘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對方父母沒跟過來照顧啊。

“那寄宿家庭——”

“嗯。”他過了一會兒才說:“反正是合規的,不要問了。”

賽貝納大街提供了一點點青訓宿舍,方便離家太遠的小孩住,不過其實非常不方便,所以俱樂部里根本沒有離家太遠的小孩,如果真的想留在拜仁,往往是選個寄宿家庭或者父母最少過來一個陪讀。卡爾沒想到看起來像個殷實中產之家小孩的克羅斯從14歲過來開始就一直寄人籬下,怔了一會兒。

寒風在他們頭頂和兩側穿梭,大概是又疼又累,到底堅持不住,卡爾感覺到石頭克羅斯慢慢軟化,慢慢軟化,最後小心翼翼地用一個不會碰到他面板的姿勢把頭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雪花落在他們的頭頂上。

明明手臂都快打顫了,心裡也又急又擔心,完全是在勉強自己做個靠譜哥哥,但卡爾還是不由自主地為自己能在這種時候成為他人的依靠,得到一點信任,感到了一種自豪、慶幸和慰藉。像是確實太倒黴了,到醫院時他們終於好運了一把,急診正常開著,護士聽卡爾說是球員,還趕緊幫忙推了個輪椅來。

醫生一看十幾歲小孩子這麼狼狽地坐著輪椅來了,本來就驚訝又重視,再一聽是拜仁青訓的孩子摔了,更不得了,趕緊仔細摸索進行觸診。

卡爾本來很想說醫生你不要捏他太用力,他不喜歡人家這麼摸他,但一看克羅斯其實沒什麼反應,頓時又醒悟這只是對方實在討厭他,別人沒那麼要緊,於是又默默憋了回去。

醫生檢查得直皺眉頭,保守起見還去破例開了影像室的門,幫他做個全身的核磁共振。

“萬一腦子也摔到了呢?”他這麼解釋著。

克羅斯:“我……”

卡爾堅定打斷:“做!”

出結果最快要半小時,卡爾去倒了熱水來給克羅斯喝,又在自動販賣機裡買了蛋白棒先給他墊墊肚子,然後跑去接待的護士那裡借用電話。

只是按號碼,他的心臟就狂跳了,手指不自覺顫抖,實在是緊張——他今天回家肯定要遲兩小時以上了,還沒提前報備,媽媽肯定又擔心又生氣,而且她未必會信“朋友摔到我送他”這種話,反而容易懷疑他是不是在外面交往了不好的朋友。

克羅斯又不可能把自己的父母從北方搖來,上他家替他作證的。

嘟嘟嘟聲響完,無人接聽。

卡爾的緊張現在又上升到了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出門找他去了,甚至是報警——天哪,天哪,那警察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聯絡青訓方面問他去向,什麼買票不買票可比不了這個,明日他上訓得成真的大名人了,教練也會非常生氣——嘟嘟嘟,空氣湧入。

電話接通了。

“hallo,這裡是埃裡卡,是我,對不起,剛剛睡著了,沒接到電話,幸好我被吵醒了。”埃裡卡的嗓音溫柔又明亮,還帶著默默溫情:“你又換號碼了嗎?”

卡爾很久沒聽過她這麼說話了,不由得愣了愣:“……啊,媽媽,是我……對不起,我去給莉拉買書,路上朋友遇到點意外,我把他送到醫院,所以我現在在醫院。我今天要遲點才能回家了。”

那頭也愣住了,過了幾秒後傳來尖叫:“卡爾?你?……天哪,已經快七點了,你在外面做什麼!你怎麼還沒回家?!”

“我給莉拉買書,路上朋友遇到點意外,我把他……”

“醫院?你在醫院?天哪,你骨折了嗎?天哪,天哪,你一個人在外面有多危險,而且你快考試了,你怎麼有時間在外面閒逛?你和人打架了嗎?所以進了醫院?”

“媽媽,不要恐慌,不要恐慌。”卡爾感受到護士注視的目光,捂住聽筒,不讓她的尖叫聲在寂靜的小房間裡蔓延:“我沒事,是我朋友,他可能扭到腳了,所以我陪他過來。但我會盡快回去的,我只是和你說一聲。”

“什麼朋友?叫什麼名字?你的朋友我都認識的,萊特還是施耐德?”

“不是學校的朋友,媽媽,青訓裡的,所以你不認識。比我低一級別,才16歲,他父母都不在這兒,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青訓,你的青訓裡全是人,‘所以我不認識’,名字都懶得編一個,你也學會這種騙人的招數了!”

埃裡卡憤怒極了:

“卡爾,你最近怎麼了,你有什麼事就告訴媽媽,不要瞞著我,五點就下訓了,送醫院,你怎麼現在才給我打電話?你到底在哪裡?是不是談戀愛了?這是她家裡的電話嗎?你把電話給大人,讓我和她家長說話。”

“不是,不是。先去買了書,然後他不小心摔倒了,所以才到現在。”卡爾萬萬沒想到話題如此不受控,急得手直髮抖:“我沒有騙你,我……”

“給我。”護士忍無可忍地伸出手來,不耐煩地說:“有完沒完了?”

“這裡是慕尼黑施瓦賓醫院,我是值班護士。女士,你們不能一直佔用我們的電話,以防耽誤潛在的救護車來電。沒有問題的話,我現在要掛掉電話了。”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自己去政府查號碼登記,我們可是正規醫院。”

“現在是晚上七點多,什麼醫院會在這時候給女孩做墮胎手術,你的兒子也沒有帶任何女人來,他陪伴的是一個男生——我是戀童癖?報警?報吧,讓警察打這個電話,他們能和正常人類溝通,而且這裡裝著三個攝像頭,這部電話也自帶錄音,如果你報假警,我會用侮辱罪起訴你!”

護士砰地一聲把話筒砸回去,卡爾呆呆地看著她。

“我把你們家電話遮蔽掉,不然她一定繼續打過來,所以你不能再用了,回家自己和她說去。”她更不耐煩地狂按電話進行設定,抬起眉毛,瞥了卡爾一眼:“看什麼?還不回去找你朋友去。”

“謝謝您。”卡爾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幾乎要控制不住眼淚。

“你真蠢,你還謝我呢。”她撇嘴,搖搖頭。卡爾為麻煩她再三道歉,轉身出去,關門時聽到她背後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只是盡法律提醒義務——如果你回家後,她打你,你就報警。”

我媽媽從不打我的,她不是那種暴力的母親。雖然她有點情緒過敏,但她只是太緊張我了,她太敏感,生活對她太苦,做個好媽媽太不容易,如果我真的在外面有什麼意外,她得多心碎呢?這不是她的錯。

是我沒有早上留一張紙條,明明留一下就好了。

或者一進醫院就趕緊打電話,那樣時間沒那麼遲。

但回到家怎麼讓媽媽不要生氣了?莉拉肯定能聽到她在客廳大叫,她會不會嚇壞了?

卡爾站在洗手間裡洗了好久的臉,等到呼吸徹底平靜,才回去重新找醫生與克羅斯。他耽誤了太多時間,片子都出來了,克羅斯抬頭看他一眼,剛垂下去,就又看一眼,眉頭蹙起來,醫生瞥了他一眼後也驚訝道:“冬天不要用冷水洗臉太久,眼睛都紅了。”

卡爾點點頭微笑道:“一不小心進去點水——請問情況還好嗎?”

醫生沉默不語,對著結果細細地看,最後才呼了口氣,嘆息出聲:“是扭了。”

卡爾心頭猛跳:“扭,扭哪隻腳?”

就連一直簡稱自己腳不疼的克羅斯都傻眼了,面色蒼白地坐在那兒瞪大了眼,被這一噩耗衝擊得說不出話。

“什麼腳呀!他的腿腳好得不得了呢!哪裡都好得不得了!”醫生指給他們看:“只有手,右手,關節扭傷,軟組織也輕微扭傷,應該是倒地的時候撐了一下。老天,我就說怎麼摸都感覺沒問題,你這孩子也是,身上哪裡疼分不清嗎?手裡一路拿那麼多重的東西你不難受?天哪,我還給你做全身檢查核磁共振,這點微弱的輻射量都比你的扭傷可怕。”

他連連嘆氣搖頭,自己都覺得這大驚小怪的一場太過好笑,把克羅斯的輪椅一踹,讓他趕緊站起來走路。卡爾萬萬沒想到劇情會這麼發展,替克羅地託著右邊肘部,懊悔道:“真的,怎麼還拿了一路的書!”

“……那我總不能把它們扔了吧!”

不過虛驚一場雖然折騰得滿頭大汗,但心卻徹底踏實了,這又是一種幸福。卡爾暫時忘記了回家的事,幸福又安心地看著醫生給克羅斯纏固定帶、拿止痛噴霧,叮囑他最近一兩天注意不要使用就沒事,五天就不疼,兩週就好了。

他開玩笑說你倆以後要是成球星了,拜仁必須來謝謝我,拿我們醫院當合作物件!把我變成運動醫院專家!

“好,現在籤合同好了。”卡爾很配合地說。

醫生往後仰去,哈哈大笑起來,上衣終於展平了,一直耷拉著的名牌也被拽了起來,卡爾這才看清他姓施密特。

姓施密特的醫生太常見了,他努力把他的臉也默默記在心裡。

走出醫院後,外面更冷了。卡爾認識從這裡去地鐵站的路,克羅斯認識從地鐵站回家的路,於是他們又默默往地鐵站走,中間卡爾忍不住忽然笑出聲,克羅斯羞惱著把地上薄薄的新雪往他那邊踢,可是一抬頭撞上卡爾在路燈下明亮又快樂的眼睛,他又不玩了。踏過積雪站到暖氣蔓延的地鐵站口時,克羅斯止住了腳步,準備看著卡爾下去,誰知道過了兩秒後一切寧靜,對方也站在原地看著他。

“……你不從這裡回家嗎?”

“……我不應該先把你送回去嗎?”

可怕的沉默又在蔓延,卡爾擔心他傷著手,回去萬一沒人照顧,或是他不好意思叫別人照顧他,萬一加重傷勢很受罪,趕緊找個合適的理由:“我應該替你向你的寄宿家長解釋一下,都這麼遲才回去,他們肯定很擔心了……”

“我一個人住。”克羅斯沮喪又惱火地打斷了他,說了今天最長的一段話:“老天,沒有家長,我爸我媽沒有,寄宿家長也沒有,只是掛了名字,但其實我一個人住。你不要再擔心有什麼人會找你麻煩了,不過是一個小傷,沒人會在意,我自己也不在意,你也不在意,你其實只是在擔心出什麼要你負責的大事,但沒有這樣的事,所以結束吧。現在,你現在可以回家了嗎?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克羅斯緊繃著立在原地,和卡爾互相對望,準備看著對方惱羞成怒,罵他兩句,或裝模作樣地嘆兩聲你好好休息,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進地鐵站去。

可對方卻只是睜著那雙美麗的藍眼睛繼續靜靜地看著他,頭頂已蓋了一圈雪,被照成了一圈朦朧的發光的帽子。

“……那我替你做晚飯——我自己也吃,好嗎?我很餓,回家吃就太遲了,收留我一下。”

剛剛還在大吵大鬧,現在就一起在超市裡吸鼻子買菜小聲討論吃不吃青椒然後一起搖頭說不吃,這事也就在青少年之間才能發生了。克羅斯住的公寓環境還不錯,雖然很小,但樓新,安保嚴,據他說是父母的朋友替他租的,過一段時間也會來看望他一次,有什麼需要簽字這類的事他也會找他們,這應該就是他說的他掛名的寄養家庭。

進門前他死活不讓卡爾一起,自己先進去後,裡面砰砰砰一會兒,也不知道在幹嘛,他又重新鎮定地開啟了門。卡爾覺得他應該不是在地上丟臭襪子的型別,所以也猜不到是幹嘛,只覺得應該是收起一些不想被看到的東西,比如照片什麼的。

小小的單身公寓非常溫暖,全是奶白色的傢俱,毛茸茸的地毯,關上門,世界都安靜了,這裡有種好愜意好愜意的滋味,他在門口擦乾淨鞋子,掛好自己的外套和圍巾帽子,把克羅斯安置到沙發上叫他不要亂動,然後就去做晚餐了。

“等等。”克羅斯說。

他去浴室拿了條被毛巾架烤得熱乎乎的乾毛巾來,用好著的左手替卡爾擦乾淨頭髮。

“好了。”

昨天也捱餓,今天也捱餓,真是捱餓二重奏。萬幸現在就可以做,很快就能吃上,卡爾重新高興起來,在這個很新很潔淨的奶油色灶臺上有序地整理好一切,克羅斯偷偷探頭看他,震驚地發現同時有三個鍋在動,卡爾還在打雞蛋清,預熱烤箱。

“我們能吃得了這麼多嗎?”

“我們吃不了嗎?”

事實證明他們吃得了,今天這好一通折騰,他們遠比自己想象中更飢餓,卡爾做了番茄意麵,蝦仁沙拉,煎了好多香腸,存了一些放冰箱讓克羅斯明天也可以吃,剩下的全吃完了。這一餐熱量可能已有點超標,再端出戚風蛋糕往上面擠奶油放草莓就更超標了,克羅斯納悶卡爾對飲食這麼放縱的嗎,明明他一直是教練們嘴裡的自律標杆……

不過他聽到卡爾在偷偷拍打戚風蛋糕,輕聲嘟噥問它幹嘛裂開。

他不在乎什麼吃多不吃多的事了,他要吃。

可是卡爾卻只是把裝飾完成後簡單但也飽滿、香噴噴的小蛋糕一整個都端給了他,然後就要去收拾東西。

“等一下,不是你想吃嗎?”

“不,只做給你的。”卡爾不解地說:“你受傷了呀。”

生病了,受傷了,所以吃一些平時不準吃的甜食安撫一下,卡爾還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的,此時不由得又感到了自己好像是先天惹克羅斯討厭聖體,真是一步一雷,步步不重樣:“啊,你不愛吃甜的?!”

“我沒有。”

克羅斯生氣又難過地低下頭去,勉強單手用叉把蛋糕歪歪扭扭地分開:“你又胡說。”

“你說我討厭你,說我不愛吃甜的……都是胡說。”

“你不要替我講話,我自己有嘴巴。”

說成這樣,他已經達到了自己難為情的巔峰,低著頭只顧把一半蛋糕推到桌子另一面去:“一起,不然我也不吃了。”

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了輕輕拉凳子的聲音。克羅斯低著頭,輕聲說:“也不要說對不起,我討厭你和我說對不起。”

他感覺自己的拖鞋被另一雙拖鞋碰了碰,它們軟綿綿的,嘴裡的蛋糕也是,卡爾的聲音也是。

“好。”

“你還討厭我什麼?”

克羅斯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蛋糕:“不告訴你。”

卡爾回到家裡時努力告訴自己要保住住好心情,和媽媽好好解釋,不會有事的,他好好和她說,跪在她的床邊或者沙發邊,擁抱她,安慰她,和她說你這麼生氣是正常的,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然後媽媽會流淚擁抱他說對不起,karli,對不起,我只是心情太差了,我不該那麼對你,對不起……然後他說沒關係,我愛你媽媽……然後他們會和好的,媽媽會用溫柔的眼睛看著他,像從前一樣。

但事實是,他並沒有面對狂風暴雨,也沒有面對淚水和心碎,他面對的只是安靜——屋裡黑沉沉的,媽媽的房門關著,只有莉拉的房間還亮著一點燈。他怔怔地開啟門廊的燈,發現上面草草放著一張紙條:“我管不了你,我先睡了,不要吵我。”

他又把燈關了,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自己,然後抱著嶄新的繪本,輕輕敲敲莉拉的房門。和平時不一樣,“請進!”帶著抽噎,卡爾嚇壞了,趕緊進來,莉拉正趴在她的床上小桌板上,哭得無聲無息,見到卡爾後一下子撲進了他懷裡。

“怎麼啦,莉拉,怎麼啦?”卡爾舉著繪本哄她:“對不起,是我回來晚了嗎?看,我只是出去給你買書了,新的……”

“我不要書,我沒有要這些東西,我只要哥哥,只要媽媽。”莉拉小聲哭著,像哭了太久,已發不出足夠的聲音:“不要丟掉我。”

“莉拉,沒人要丟掉你。”卡爾震驚極了:“你也可以想要這些禮物,我也想要送給你。”

他隱約感覺是媽媽和莉拉說了什麼,卻又感覺血液倒流,無法相信。莉拉一向是母親更愛的孩子,生病後更是如此,困難和矛盾是快成年的卡爾和她擔負的事,她為什麼要和莉拉說些什麼呢?但妹妹的話立刻就粉碎了他的幻想,莉拉傷心地說:

“媽媽,媽媽很不高興……她讓我不許,不許要你買繪本,在外面不回家……可是莉拉沒有,我沒有,哥哥,你要告訴媽媽我沒有……”

“你沒有,莉拉,你沒有。”卡爾摟住她:“是媽媽錯怪你了,對不對?我們莉拉心裡委屈。”

“嗯。”莉拉難過得眼睛裡冒出一大汩淚,往他懷裡窩:“嗯。”

“媽媽會知道的,真的,她氣糊塗了,是哥哥不好,不是莉拉不好,莉拉不要難過。”

卡爾攤開繪本,給她講新故事。小孩子的快樂來得簡單,很快莉拉就不哭了,不想吵到媽媽,他們倆一起埋頭小小聲地笑,卡爾替她鋪開畫筆,莉拉照著書裡卡爾畫的畫畫畫。

我需要錢,卡爾有一次想到。

有了錢,他再買一套兩層的房子,像小時候的家一樣,到時候媽媽住一樓,他們住一樓,僱傭司機、保姆、廚師、園丁、護工,像小時候一樣。

莉拉應該過那樣的生活。

第二天的訓練他到得稍微遲了一點——學校裡有個quiz,要計平時成績,實在不能放棄。他匆匆進入更衣室時教練已經在講話了,對著卡爾嚴肅地一點頭,卡爾趕緊彎腰溜回自己的位置上,一聽內容心臟猛提起來——

教練正要開始宣佈德國杯比賽的大名單。

然後他的心臟又放了下去。

第一個名字就是他。

“卡爾,洛林……”

周圍隊友微笑著來和他碰碰膝蓋,卡爾也微笑,小小動作著把包放入座位下的抽屜——然後他就愣住了。裡面躺著一張慈善賽的門票,和一個厚厚的小包裹。名單已經讀完了,教練說他去喝杯茶就進來,大家都在竊竊私語,卡爾趁著沒人注意開啟了包裹,發現裡面放著的是他昨天看中但沒錢買的四本小兔子卡爾。

手指再一撥,四本書的最下面壓著兩張紙。

竟然是又一張慈善賽的門票,和一張不知從哪扯下的白紙。

上面寫著:

“我討厭你總是假裝不會累、不會害怕、不會難過。”

“我討厭你假裝比我年紀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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