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邊的芙蘭卡和簡娜講完之後,房間內一片靜默,氣氛頗為凝重。
過了幾秒,盧米安自嘲般笑了笑:
“至少深谷修道院那些僧侶做壞事的時候還是偷偷摸摸的,這說明他們還有顧忌,說明‘蒸汽與機械之神’教會不是整體性地出了問題,還有很大一部分神職人員,甚至說絕大部分神職人員是正常的。”
“我也這麼認為。”安東尼.瑞德抬手在胸前畫了個三角形。
盧米安繼續說道: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程度,已經不是我們這個小團隊能夠參與的了,深谷修道院的問題交給‘淨化者’交給‘機械之心’來處理,是最好的選擇。”
他沒講的是,還得有“塔羅會”暗中看著,畢竟兩大教會內部還有多少隱患沒有爆發誰也不知道,萬一被人提前引動,耽誤了追查深谷修道院問題的時機呢?
“好。”芙蘭卡應承了下來。
她本身就有這樣的打算。
確認好方案後,芙蘭卡和簡娜離開金雞旅館,轉回白外套街。
盧米安將窗簾開啟,望著高空的紅月,狀似不經意地對準備走向門口的安東尼.瑞德道:
“你現在最好的選擇是明天一起床,就去蘇希特蒸汽列車站,買一張離開特里爾的車票,車次越近越好。”
套著軍綠迷彩服的安東尼停下了腳步,緩慢轉身,看向盧米安的背影:“嗯?”
盧米安倒了杯充當清水的淡啤酒,咕嚕喝了一口,依舊望著窗外道:
“這段時間,你跟著我們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應該能看得出來特里爾潛藏的問題很大,即將爆發的災難會很嚴重,要是不抓緊時間離開,也許你就永遠都無法離開了。
“至於復仇,至於尋找假死的腓力,可以等災難結束再做,沒人規定你離開了特里爾不能再返回。”
安東尼.瑞德沉默了幾秒,緩步走到盧米安的旁邊,同樣望著外面的夜空道:“你們為什麼不走?“
盧米安笑了笑道:“你不是‘觀眾’嗎,還沒看出來我們都有任務在身,哪能想離開特里爾就離開?”
安東尼側過腦袋,凝視著盧米安的臉龐和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盧米安端著淡啤酒,視線還是投向了窗外,目光已然放空,焦點很是模糊。
過了一陣,他嗤笑道:
“而且,我有能力在那樣的災難裡活下來,我還能保護芙蘭卡和簡娜,但也只能保護兩個人,你覺得自己能比得上又漂亮又和我有更深交情的女人嗎?”
他的“保護”指的是帶著芙蘭卡和簡娜“傳送”去拉維尼碼頭的愚者教堂。
安東尼沒做回應,重新看向了外面的黑暗天空。
他慢慢地從衣物內拿出一盒捲菸,抽出一根,叼在嘴裡,用火柴點燃。
深深地吸了幾口,吐出白色的煙霧後,這位“心理醫生”自言自語般道:“我是在間海西岸出生和長大的,那裡有很多工業城市,是‘蒸汽與機械之神’信徒比‘永恆烈陽’信徒多的地方。”
“間海的風很大,夏天不是非常炎熱,但很溼潤,冬天會下雪,到處都白茫茫的,而周圍區域要麼有大量的森林,要麼被開採煤炭開採鐵礦弄得坑坑窪窪。
“我幸運成為非凡者後,最大的夢想就是安全退伍,攢一筆錢,在我的家鄉小鎮買一塊緊鄰著森林的地,僱幾個人幫我耕種,空閒的時候,偷偷去森林裡狩獵,到海邊吹吹風,或者出海釣魚,呵呵,你可能不知道,間海的魚不能吃,有很重的工業汙染,除非真的沒辦法,否則本地人是不碰的。”
說到這裡,安東尼.瑞德的嗓音低沉了幾分:“如果讓我現在就回間海西岸,回我家鄉小鎮,我可能永遠沒法享受那樣的生活,那不是金錢的問題,那需要足夠放鬆的心態。“
“我現在還經常做我們營地被偷襲,到處都是屍體的噩夢,每次都能聽見我的心臟在劇烈跳動,我可以想象得到,我要是明天就離開,之後看見報紙上關於特里爾災難的新聞和圖片時,肯定也會做類似的噩夢,會夢到特里爾被火焰焚燒,到處都是屍體。
“那次,我惶恐地跑了,這一次,我不想再這樣。”
安東尼.瑞德又抽起了捲菸。
不等盧米安嘲諷,他自己補充道:
“我很清楚,我能做的有限,而這一切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但我在特里爾已經待了好幾年,我認識很多的線人,認識周圍的鄰居,認識會用一些訊息向我換糖果或者科佩的小孩,我不想過幾天就聽到他們的死訊,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他們痛苦的臉孔。
“我會盡力地配合你們,努力地做些事情,直到實在沒有辦法了,再考慮撤離。
“你不需要理解,這可能就是一個有嚴重心理問題的患者偏執的決定。”
盧米安笑了一聲道:“說得誰沒有心理問題一樣。”
我完成治療前,心理問題可比你嚴重多了!
安東尼.瑞德浮現出了幾分笑意:“所以,你也選擇了留下,不是嗎?”
他轉過身體,抽著只剩短短一截的香菸,離開了207房間。
盧米安欣賞著特里爾的夜色,聽著亂街永不改變般的深夜吵鬧,喝光了杯裡的淡啤酒。
他這才坐了下來,拉上窗簾,開始給“魔術師”女士寫信:“又有新的線索.....”
“現在有三個調查方向:
“一是深谷修道院和聖心修道院;
“二是我藉助自己和‘旅舍’之間可能存在的密切聯絡,進入地底,到簡娜遇上那名僧侶的河流旁邊,純憑本能地往前走,看能不能直接走到‘旅舍’;
“三是對加德納.馬丁動手,既然‘鐵血十字會’和燒炭黨合作,而燒炭黨又和深谷修道院之事有一定的關聯,那他們就有可能是一夥的,知道點什麼。”
寄出信件後,盧米安於房間內來回踱步,既有點擔憂,煩躁,又略顯興奮。
很快,“魔術師”做了回覆:
“第一個方向我們會負責,第二個方向,我剛才沒提,是因為這對你來說會很危險,而且,加布裡埃爾對你的提醒明顯被察覺了,‘旅舍’的人肯定會防備這方面的問題。
“第三個方向可以試一試,但你們需要做好準備再對加德納.馬丁動手。”
無聲無息間,赤紅的火焰冒出,點燃了盧米安手中的紙張,他打算趕緊睡一覺,恢復精神狀態,等天亮就找芙蘭卡、簡娜和安東尼商量行動方案。
白外套街3號,601公寓內。
芙蘭卡沒有換上棉製的睡衣和睡褲,依舊是外出的打扮。
見她來回走個不停,簡娜疑惑問道:“你在煩惱什麼?”
芙蘭卡嘆了口氣道:
“我打算現在去找加德納,剛才夏爾雖然沒提,但我感覺得出來,他這兩天就會建議對付加德納,這是一個明顯的突破口,哎,我得抓緊時間多消化點歡愉。”
簡娜看著芙蘭卡的側臉,抿了抿嘴巴,轉移了話題:
“你不是有很多情人嗎?少了一個加德納.馬丁,還有別的。”
芙蘭卡忍不住清了清喉嚨,乾笑道:“早沒了,早沒了,我現在的情人就加德納和他的情人們。”
簡娜笑了一聲,用打趣的口吻道:“沒了加德納.馬丁,可以找夏爾啊。”
“不行不行!”芙蘭卡連連擺手,“我過不了自己心理這一關。”
她邊說邊走向了門口:“我去泉水街了。”
簡娜收斂住笑容,鄭重提醒道:
“你等下千萬不要表現出異常。”
“我明白。”芙蘭卡表情一正,“我不會讓加德納產生一種我在做臨終關懷的感覺。”
說完,她拉開大門,走了出去。
看著她的背影因房門的關閉而消失,簡娜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隨即將目光投向了茶几上的灰白色布袋,無聲嘀咕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碰上威爾,把這袋東西給他...”
半夜,簡娜突然從夢中醒來。
她夢到了威爾,夢到他在地底某個採石場空洞內。
雖然這只是夢境,但簡娜卻清楚地知道了那對應的是地底哪個區域,該怎麼抵達。
簡娜有所明悟地緩慢點了點頭,換上之前那套女性傭兵的服裝,提著灰白色布袋,出了601公寓,就近從白外套街的入口進了地底。
她遵循著夢境的啟示和靈性的引導,時而下行,時而轉彎,時而擠過縫隙,終於看見了夢裡那個採石場空洞。
礦洞中央,和白天一樣打扮的威爾提著盞橙色的南瓜燈,不是太開心地等著,就像好不容易逃出來玩的學生被家長和老師抓到了一樣。
“這就是你要的?”簡娜將裝滿各色顏料和多根畫筆的灰白色布袋遞了過去。
威爾接住之後,沒有開啟布袋,直接摸出那枚被稱為幸運金幣的物品,嘆息著說道:“這是你的報酬。“
“這是你的幸運,也是你的厄運,這意味著你將要經歷很多,也將承擔起某個重要的責任。”
“你現在或許不懂,但將來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倒
自從市場區被邪神信徒們帶入了災難,我就沒有後退的路了……只有在這個危
險的神秘學世界不斷前行,我才能保護住我想要保護的人……簡娜無聲嘀咕了兩
句,接過那枚魯恩金鎊,翻看了幾眼道:“該怎麼使用它?”
“帶著就行了。”威爾揮了揮手,提著他的南瓜燈消失在了這個採石場空洞的深處。
簡娜收好幸運金幣,往地面返回時,愕然發現自己不記得來時的道路了。
她剛才是循著靈性的指引抵達的,現在則是完全清醒,沒有了那種感覺。
不得已,簡娜只好自行尋找道路,總的原則是“往上”。
走了一陣,她忽然感覺大地猛烈搖晃了幾下,就像遠處有大爆炸發生一樣。
地震,還是別的異變?簡娜微皺眉頭,加快了分辨道路不斷往上的步伐。
她剛拐過前方的巖壁,腳下突然一空。
那裡的地面本就有所下陷,此時更是徹底坍塌了。
嘩啦的聲音裡,簡娜收勢不住,隨著地面的坍塌往深處掉去。
她連忙調整身體,使用“刺客”的能力,讓自己變得像一根羽毛,輕飄飄地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