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中郎,大王召你覲見。」
當謁者來到中郎官署,傳達秦王政的命令時,屋中眾人皆愣了下。
楊熊等人都是一臉擔心的看向趙佗。
陰嫚公主經常帶走趙佗的事,在郎系統中並不是秘密,大家隱約都能猜到些什麼。如今大王派人召趙佗前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由也在屋中,趁勢催促道:「趙佗,大王召你,不得拖延,還不速去。」
「唯。」
趙佗苦著臉起身,跟著謁者出了門。
看著那小子走了出去,李由臉上露出一抹笑。
禁中道路,趙佗已經走過很多次了,但沒有一次像這般緊張。
他拿不準秦王政對此事是個什麼態度。
不過緊張歸緊張,趙佗倒也不是很害怕。
因為秦王政有意與李家聯姻的事,在當今來說只是一個傳聞,並非定局,秦王政更沒有公開做出承諾或是約定。
就連傳聞中,秦王也只是「有意」罷了,並非鐵板釘釘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太可能為了這事情,就嚴懲趙佗,最多訓斥一頓罷了。
而且趙佗自恃他對秦國還是很有用處的,若是秦王政大怒,他完全可以丟擲漚肥之法,以此重得秦王政的歡心。
「這次單獨召見,反倒是進言的好機會。」
想到這裡,趙佗又放下心來。
當他走進秦王政所在的宮殿時,神態已是從容且鎮靜。
殿中安靜,唯有燭火搖曳,秦王政坐在榻上,目光灼灼的盯著趙佗。
趙佗有些發麻,因為他從這位秦王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種火熱,而非原本猜測的惱怒。
這情況,似乎和預想的並不一樣。
「臣趙佗,拜見大王。」
趙佗恭敬行禮。
「嗯。趙佗,寡人聽說,你有一種可以讓農田畝產增加的法子?」
秦王政直接開門見山,不在虛言上糾纏。
趙佗聞言一怔,但他立馬反應過來,拱手道:「唯,此法是臣在趙國時得來……」
「寡人只想知道,此法是否真的有效,能否推廣至秦國各地?」
秦王政不耐煩的打斷趙佗的話,他只想知道效果。
「可以,臣去歲已經在朝陽裡的農田中試驗過了,使用此法種下的一百畝粟,要比沒有使用此法的農田,畝產增加一石左右,這還只是下田,若是在肥沃的上田使用,或許還能再增產一些。」
秦王政雙眸放光,趙佗這小子一向聰慧,既然敢這麼說,定然不是瞎編亂造。
「能讓糧食增產,是何種方法?」
「此法,名為漚肥。」
趙佗聲音沉靜,雖然秦王政的主動詢問讓他有些驚訝,但早打滿了腹稿的趙佗絲毫不慌。將整個漚肥之法的原理、步驟、以及效果和推行的難度,條理清晰的講了出來。
「新鮮的糞便不能釋放全部肥力,需要堆積……」
….
秦王政口中琢磨著趙佗的話語,他並不是自小錦衣玉食的王室公子,相反他少年時代曾在趙國經歷過不少苦難,甚至還遇到過殞命的風險。
對於趙佗提到的穢物,秦王政並不忌諱,更別說這些東西能夠讓他的國家變得更強。
「民間本就有施用糞肥之法,此法只是在其基礎上將穢物堆積一段時間,確實簡單易行。」
秦王政越想越興奮,如果趙佗提出的是一個很難操作,或是要求極高不易推行的辦法。他或許會高興,卻絕不會感到興奮激動。
但趙佗這漚肥之法真的太簡
單了,每家每戶的農夫都能輕易做到,所用的材料更是隨處可見,人畜糞便,枯枝落葉……
官府推行漚肥之法根本不需要什麼成本,除了派人到各鄉里教授此法外,就再沒有更大的支出了,遠比修水利工程之類要划算的多。
而且效果若真如趙佗所說,每畝能增加一石,不,哪怕畝產只能增加半石,也能讓整個秦國的國力大漲。
關中、巴蜀、秦國佔據的楚地,再加上新徵服不久的韓、趙、燕三地。
農田何止千萬畝,一年下來他秦國新增加的糧食該有多少呢?
如此妙法,其作用甚至比鄭國在關中修築的那條水渠還要有用。
有了更多的糧食,秦國黔首就能繁衍更多的子民,他秦王政亦能徵召出更多的軍隊,去征服更加遼闊的疆域!
秦王政按捺下激動的心情,盯著趙佗道:「我也在邯鄲久住,為何從未聽過趙地有這種農桑之術?」
趙佗不慌不忙,他對此早有準備。
「稟大王,此法確實不是趙人種地所用,而是來自農家。」
農家?
秦王政怔了下,對這答桉略感意外。
按照趙佗的解釋,是他年少之時,家中殷盛,在趙地有一片小小的封地。
曾有十多個穿布衣麻鞋的人來到趙佗家的封地,渴求一小塊土地耕種,允諾按時繳納租稅。
那會兒趙國正與秦、燕交戰,趙人損失不小,田多地少,正缺少耕種者,對這種事自然應允。
那些人就在趙佗家的封地上定居下來,認真耕種。
趙佗那會兒好奇心正盛,時常去鄉野遊蕩,見到那些人耕種的方式與趙人不同,便虛心請教,那些人就為趙佗講授了許多特別的農業知識,其中就包括這漚肥之法。
「當時那些農家傳人也剛發現漚肥之法的妙用,還在嘗試階段,所以並沒有傳開。接著臣父就被郭開害死,臣只能狼狽出逃,那些農家傳人的下落,臣就再也不知道了。」
趙佗說到這裡,眼中還擠出了兩滴眼淚,像是陷入破家亡族的悲傷中。
秦王政微微頷首。
農家,他是聽過的。
亦是諸子百家之一,其代表人物是和孟子同時代的許行。
這些農家之人奉上古時代的神農氏為祖師,主張勸耕桑,以足衣食。他們不參與政見之爭,一心埋首於農田中,研究出了許多農桑技巧。
….
漚肥之法,是農家研究出來的耕種之術。
這說法並無破綻。
「嗯,寡人會讓治粟內史找你,到時你再將此法與他說來。此事寡人會先在關中進行試驗,若是明年秋收時,證明此法大有效用,便推廣至整個秦國。」
「事若有成,寡人對你絕不會吝於賞賜。」
「謝大王。」
趙佗面露感激,恭敬退下。
看著趙佗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秦王政嘴角微微上翹。
農家。
再加上之前的公輸子。
這個趙佗,身上的秘密還真不少。
但秦王政不在乎。
就像他不在乎手下的重臣是否出身於六國一樣,他也同樣不在乎這些人的辦法、智慧是從何處得來。
只要對秦國有用,對他秦王政忠心,那就該用,該重用!
秦王政因為漚肥之法而激動的心情,漸漸平復。
他回味起今日的事情,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好個陰嫚,竟然連寡人也被你戲弄了。」
……
趙佗
走到殿外時,神清氣爽。
他本以為今日會遭遇一位老父親的憤怒斥責,哪料到變成了他向秦王政進言漚肥之法的好機會。
漚肥之法經過橫的試驗,肯定有用,雖然收效慢,但只要到了明年秋收,那就是穩穩的大功勞。
「如此大功,怎麼著也能往上升一級吧。」
趙佗心中絲毫不急,漚肥之法能極大增強國力,以秦王政的性子,絕對會讓他升一級爵位。
這種穩穩升級的機會,自然要留到更高階別時享受才能讓利益最大化。
「只是大王居然不提公主的事,而且還提前知道了漚肥之法。」
趙佗心中若有所思,他之前因為沒有進言秦王政的機會,便藉著給嬴陰嫚講故事時,把這事稍微提到了一點,也是希望這位公主能幫他找個機會。
但嬴陰嫚一直沒有回應,像是對這種事不感興趣,時間一久,都讓趙佗放棄了。
哪料到對方並不是沒有聽進去,而是要將這件事留到合適的時候。
趙佗心有所感,回頭看向那宮殿的角落。
一個身著澹紫色襦裙的少女正站在屋簷下,見趙佗看來,露出一個俏皮的笑。
趙佗亦微笑著回應。
她,很聰明。
起飛的東君